60.幼稚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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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孟吟趴在窗框,扭頭回望,天光翳翳,那團(tuán)闃然的暖橘色光暈氣息奄奄地吐出幾縷紅霞,綴滿天幕。 漸行漸遠(yuǎn)的林間別墅埋在如綢的霧氣中,那么的不真實(shí)。 她就像誤入了兔子洞的愛麗絲,在這座太虛幻境里沉溺到幾乎要忘記時間。 只不過,是夢就終究要醒,她也該啟程了。 蔣宥承開車平穩(wěn),不像沉諭之那般橫沖直撞,沒多久她就起了困意,顧不上渾身黏膩,闔著眼養(yǎng)神。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腦中突然蹦出那個狗男人安靜的睡顏,連帶著自脖頸到胸口都泛起漣漣酸癢,好像先前被他舔舐啃咬過的肌膚都在叫囂著暗示: 這個纏人的陰濕男鬼,早晚循著味兒過來。 右轉(zhuǎn)后,蔣宥承原本聚精會神的視線從右后視鏡撤回時,瞥見她脖頸處密布著引人遐思的紅痕。 像是某種顏料亦或是醬料干涸后的淡紫色印記點(diǎn)綴在柔嫩的肌底,和那點(diǎn)點(diǎn)緋紅繾綣癡纏,以夜幕降臨前的霞錦的紫紅為布景,暈染成畫,極盡殊色。 他的眉頭微不可查地皺起,胸口說不清道不明的酸澀難捱,輕咳了聲后轉(zhuǎn)為嘆息。 他有話要說,只是正在斟酌用詞。 沉孟吟察覺到身旁人不同尋常的躁郁氣息,睜開惺忪睡眼,手肘撐著車窗,側(cè)目過去,是個詢問的意思。 蔣宥承倉皇挪開視線,臉還僵著,眼神先回了暖,抽了張紙巾遞給她,也沒說擦哪兒。 沉孟吟心知肚明,小聲說了句沒事,接過紙巾,攥在手心,繼續(xù)望著窗外發(fā)呆。 “沉諭之私下約見過我?!?/br> 默默了許久,蔣宥承才開口。 沉孟吟探手出去,涼風(fēng)蹭過指骨,玩心四起,掌心旋轉(zhuǎn)著和風(fēng)捉迷藏,好一會兒才含著笑應(yīng)道,“猜到了,聊得...不愉快?” 蔣宥承聽她毫不在意的語氣,薄怒自眉間墮入眼底,難得不耐煩起來,不由分說移上車窗,但語氣仍是溫柔,“當(dāng)心吹久了頭疼?!?/br> 沉孟吟靠回椅背,像小時候似的,垂眸低順,等著他訓(xùn)話。 “他是個瘋子,幼稚又自我的人才會用發(fā)瘋的方式解決問題。與虎謀皮,他日必為虎所噬,這個道理你不懂么?” 蔣宥承一點(diǎn)不含糊地端出師兄的架子。 沉孟吟目視前方,語氣淡淡,“確實(shí),沉家都是瘋子,也都是豺狼虎豹,待久了連我都要同化了?!?/br> 蔣宥承沉下眉,轉(zhuǎn)動方向盤,一計(jì)急剎,將車穩(wěn)穩(wěn)停在路邊,耐著性子規(guī)勸,“如果當(dāng)初你肯聽師傅的話留下來好好修行,也不至于...當(dāng)然,現(xiàn)在也還不晚。就讓那個瘋子沉諭之去和他們斗到兩敗俱傷,他既然有能耐回來,也有謀略計(jì)劃,你就隔岸觀火不好么?非要自己深陷泥潭,弄得人不人鬼不鬼,你覺得你的父母在天之靈會安心么?” “辦不到,”沉孟吟端著手,眼神冷了。 “你說什么?”蔣宥承錯愕地盯著她,像是在看一個完全不認(rèn)識的人。 沉孟吟眼瞼朝下,盯著腳背,語氣有些沖,卻字字珠璣,“未經(jīng)他人苦,莫勸他人善。師兄,某種意義上,勸人過分向善,也是執(zhí)念?!?/br> 她總有一萬句道理,無理也拗叁分。 蔣宥承說不過她,嘴唇緊抿成線,重新啟動車子上路。 剩下的時間,兩人沉默不言。 待開到市郊一處僻靜的公寓樓下,車子熄了火,兩人卻都沒急著下車。 站在樓下花壇邊翹首以盼的施雯,在見到熟悉的車牌后眼底一亮,急匆匆跑過來。 沉孟吟朝她打了個手勢示意,施雯看懂了,退回去,沖她晃了晃手里的奶茶,手插回褲口,繼續(xù)用腳踢著小石子解悶。 沉孟吟耐下性子告訴蔣宥承,“師兄,你出身在藏藥世家,家境殷實(shí),父母開明闊達(dá),你從小不僅天賦強(qiáng)雙商又高,你的人生就像我們今天開的這條路,一路綠燈,暢通無阻,但這都是常人不可得的運(yùn)氣。你可以出國求學(xué),也可以子承父業(yè),研習(xí)藏藥之余還能開辟新的修行道路,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回來接受師父的‘灌頂’和‘加持’。師父重視內(nèi)修菩薩行,你也能在第一時間融會貫通,布施精進(jìn)...你有很多選擇。” “但我不一樣,我所處的這個局不會因?yàn)槲覀€人想要安穩(wěn)就中斷,如果我不主動破局,等著我的結(jié)局就是為人魚rou...” 蔣宥承覆上她冰涼的手,言辭懇切,“你離開那天我跟你說的話永遠(yuǎn)有效,只要你選擇安穩(wěn),我就會一直陪著你...” 沉孟吟輕輕抽手,笑得無奈,“你還是不明白,我沒得選?!?/br> “為什么?” 沉孟吟決定一次性打破他的執(zhí)念,眼神凌厲起來,“因?yàn)槲冶救司褪且恢孛荑€,就像經(jīng)過嚴(yán)格認(rèn)定程序后被選作活佛陀轉(zhuǎn)世的靈童,你覺得靈童有得選么?或者再舉個更生動的例子,就好像我們那會兒一直反復(fù)爭論的武俠小說慣用劇情,天下總會因?yàn)橐槐疚涔γ丶髞y,亂局中無人能幸免?你怨世人貪心,世人反罵你看不穿...” 蔣宥承大驚失色,“這怎么可能,孟叔叔...他...怎么會...” 沉孟吟笑得凄涼,“我父親當(dāng)年,也沒得選?!?/br> 兩個女兒,一個是親生,一個是領(lǐng)養(yǎng),心再痛,也要選。 更遑論,有些信念誕生的初衷是為了造福世人,而后人性驅(qū)使才附了魔,意義逐漸不同。 同樣,前人從來不為了造殺業(yè)埋禍水,但也沒得選。 她不能說得更深了,點(diǎn)到為止,“所以師兄,牽連太廣,你幫不了我。人性不是非黑即白,有苦衷,也有因果。你可能覺得沉諭之心狠手辣,但如果不是他從你進(jìn)了寧城后一直暗中保護(hù),光是因?yàn)樽罱臀襾硗l繁,你大概這兩周都不會這么安穩(wěn),不是被請到哪兒喝茶,就是被別有居心的人借機(jī)對你下手?!?/br> 蔣宥承聽懂了,他還沒說幾句,這就護(hù)上了,真是女大不中留,但這眼光實(shí)在讓他擔(dān)心。 他見過沉諭之不止一次,從很小的時候初見,兩人就不對付,再到現(xiàn)在... 現(xiàn)在的他,是為了以毒攻毒喪了心智的魑魅。 沉諭之這樣的人,自己能不能善終尚且不好說,萬一瘋起來,一定會把阿吟拖下水。 他不能看著阿吟被這段孽緣害... 蔣宥承眸底有無奈,也有無助。 “阿吟,你總是說一半藏一半,又怎么知道我不能接受和承擔(dān)。說到底,你還是更信他。” 沉孟吟探手去找安全帶搭扣:“只是平心而論,沒有信或者不信,畢竟目的一致,他暫時沒有必要對我不利?!?/br> 她很確定,沉諭之是組了個復(fù)仇團(tuán)回來的,他們自然是殊途同歸。 摸了半天,沒按到實(shí)處,安全帶就是不松,她有些急了,眉宇間生出不耐。 蔣宥承不是那么不堪事的,早已轉(zhuǎn)過神來,扣住她的食指往下深按。 “咔噠”一聲,搭扣松了。 沉孟吟抬眸,正對上他溫潤的眉眼,寸寸逼近,愈發(fā)清晰。 幽幽的藏藥香縈繞鼻間,催人清醒。 可偏偏就在這逼仄的空間,微毫的距離,灼熱的喘息無處遁形。 沉孟吟皺著眉,不自覺后仰撤退,腦中警鈴大作,完全弄不懂眼前人突如其來的湊近。 她不習(xí)慣,也看不懂,甚至有點(diǎn)詫異。 原來溫潤到極致,也會滿載侵略感。 蔣宥承毫不避諱的炙熱眼神持續(xù)靠近,在沉孟吟快要撞到車窗前及時用手背墊住,隔絕了碰撞的沖擊。 腦后被柔軟溫?zé)岬恼菩陌?,她輕輕哆嗦了下,眼睛瞪大了些,倉皇低頭,道了聲謝謝,企圖緩解不安。 他直視著女孩懵滯的臉,頭一次這么沖動到不計(jì)后果,懸在半空的手轉(zhuǎn)而摸了摸她的頭,鼻息卻不退,緊追著不放,“為什么你總覺得我就該在高處,眾星捧月,心無城府...阿吟,你到底是在夸我,還是在貶我?” “我只是不想連累你...”沉孟吟視線下移,找到個間隙,抽身挪開幾寸,“你,師父,還有施雯是我在這世上僅剩的親人,我不想再失去你們...” “親人?”蔣宥承苦笑著重復(fù)了一遍,抽手,退回到原位,神色恢復(fù)如常,“既然是親人,就不用在乎連不連累?!?/br> 說罷,抬了抬下巴,轉(zhuǎn)了話鋒,“那個女孩等你很久了,去吧。” 沉孟吟打開車門,沒有回頭,“路上小心?!?/br> “阿吟?”蔣宥承喊住她。 沉孟吟扶著車頂,俯下身,條件反射地瞇著眼等他開口。 蔣宥承已轉(zhuǎn)回一臉從容,嘴角微彎。 他的笑更似山澗清溪,謫仙一般,總透著不諳世事的清明和坦蕩,容易讓人忽視他潛藏的野心。 除非他自己愿意開口,就好比此刻,“其實(shí)...你可以考慮親上加親,不是只有沉諭之才能跟你目標(biāo)一致,我也可以?!?/br> “......”沉孟吟不確定自己的理解是不是到位,不知該怎么開口,呆忖著,“我...” 蔣宥承看出她尷尬,忙收回話鋒,“回去記得按時喝藥,我已經(jīng)把配好的藥草磨成粉,分袋裝好放到公寓里,知道你懶,直接泡茶喝就行。你一向體寒,吹了點(diǎn)風(fēng)就偏頭疼,少熬夜憂思,知道了么?” “謝謝師兄,”沉孟吟點(diǎn)點(diǎn)頭,帶上門,猶豫著,一步叁回頭。 周宥承移下車窗,探頭出去,沖她笑了笑,明明剛才甩下王炸的是他,卻能做到依舊清風(fēng)明月,溫潤如斯,不著痕跡地安撫著,“去吧,有事隨時找我。別擔(dān)心,我既然來寧城了,當(dāng)然也有自保能力...” 真靠沉諭之那個混蛋庇佑么,呵,那他真是笑話了。 只不過他也確實(shí)沒料到,寧城的水這么深,自己的多番深入淺出謀劃,竟然都被上面的某股勢力暗中消弭。 周宥承的車剛駛離,沉孟吟的手機(jī)在口袋大震。 恰好施雯小跑過來,將熱奶茶遞到她手中,兩人一同嘬著吸管刷著手機(jī)。 沉孟吟邊喝邊劃開屏幕,映入眼簾的先是那串熟悉的號碼,再來又是一貫的陰陽語氣,就好像發(fā)消息的人在耳邊散布怨氣般充滿真實(shí)感。 她來回看了兩遍,不禁笑出聲。 某人問:忘了帶助聽器? 沉孟吟已讀不回,只是隱隱覺得在找事。 見她不回,某人更來勁了:派人給你送過來。 沉孟吟繼續(xù)不搭理。 那人本就不多的耐心耗盡,幾分鐘后,原形畢露: 以后說話保持一米內(nèi)。 撤回重發(fā): 不對,兩米內(nèi)。 發(fā)完又補(bǔ)了句,就像他有理似的: 最好別和沒用的人說沒用的廢話,浪費(fèi)時間。 她沒回,對話框那頭卻一直顯示正在輸入中... 良久才消停下來,卻沒見消息傳遞。 她靜靜等了會兒,不信某人會就此消停。 果然,五分鐘后: 回一句會死么? 撤回重發(fā): 記得想我。 幼稚... 真的非常幼稚... 沉孟吟看著這一行行帶了語氣的文字,哭笑不得,差點(diǎn)被嗆到。 師兄說的沒錯,這人不僅瘋,確實(shí)還很幼稚。 但怎么辦,她的嘴角貌似壓不下來,實(shí)在好笑。 見她嘴角一直噙著笑,施雯探頭探腦望過去,粗粗掃過幾行,冷汗直冒,嘖了聲,“誰??? 沉孟吟收回手機(jī),眨眨眼,“還有誰?” 施雯犯難了,“你師兄?但不像啊,他本人明明很禮貌很溫和,私下這么霸道的么...” 沉孟吟笑而不語。 這下施雯懂了,大為震驚到影響發(fā)揮,漏踢了一顆石子,“天呢,那個沉諭之是在你身上裝了攝像頭么,怎么什么都知道。哎對了,你不是說他病倒了么,我看他打字這么利索,應(yīng)該沒什么事啊...” “裝的,”沉孟吟一語道破。 施雯撇撇嘴,面露難色,“他好變態(tài),也好陰險,還管得這么寬...你確定要繼續(xù)和他保持聯(lián)系?” “阿雯,為了慶祝我們終于終于能平安團(tuán)聚,晚上想吃什么?”沉孟吟挽起她,忽然轉(zhuǎn)了話題。 施雯沉吟片刻,“火鍋怎么樣?” “好。” “你還沒回答我剛才的問題...哎,你別跑呀,等等我...” 見她跑遠(yuǎn),自己又追不上,施雯氣得直跺腳,腦洞一開,暗嘆自己聰明,順便小聲嘀咕,“我又沒要管你的意思,你要是都喜歡...你們?nèi)讶兆舆^好也不是不行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