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人的餐桌 第17節(jié)
方正還想著晚上繼續(xù)吃羊rou湯面,云初卻沒有給他們繼續(xù)做的心思。 他沒打算在大唐世界當(dāng)一個廚子,哪怕這個廚子可以是天字第一號的廚子,他還是沒什么興趣。 稍微休憩了一會,他就頂著大太陽回到那個破爛的衙門繼續(xù)整理文書去了。 整理檔案其實一個非常專門的學(xué)問,絕對不是把文書堆放整齊這么簡單。 橫向的有時間線分類,豎向的有功能性分類,這里的文書不僅僅有來自方正的直管部門太府寺的文書,還有來自大唐三省六部以及九寺五監(jiān)頒布的各種政令,條例,以及需要昭告天下的各種事情。 如果說,以上的部門下達(dá)的文書僅僅是務(wù)虛的一般性政務(wù),那么,大唐西州官署,安西軍都護府的公文要求就非常的具體了。 也就是說,方正這個大關(guān)令的真正職責(zé)其實就是起到一個上通下達(dá),溝通西州刺史府,安西都護府與朝廷的一個下屬渠道。 為了把堆積如山的文書全部整理出來,云初毫不留情的拒絕了方正等人想吃君子食的要求。 此時的方正幾個人,再也沒有人懷疑云初的身份了,而且在云初這個真正的讀書人面前,他們已經(jīng)沒有辦法再高高在上的俯視這個關(guān)中來的少年人。 不說別的,僅僅是這一碗羊rou面,就足夠讓云初在西域這種美食荒漠的地方揚名立萬,成為西域大大小小各種各樣的首領(lǐng)們的座上客了。 當(dāng)初,云初告訴方正幾個人,他對美食僅僅是略懂,對于醫(yī)術(shù)也是略懂,對于占卜也是略懂…… 這就營造出來了一個高不可攀的少年奇人形象。 這個時候,再說云初是罪囚,是異族人,別說其他人不相信,就連方正自己都不信。 接連十天,云初把自己埋在了文書堆里,日以繼日的研究他能看到的所有文書。 自從郭孝格戰(zhàn)死之后,取代他擔(dān)任安西都護的人是大唐譙國公柴紹與平陽公主的長子柴哲威。 西州刺史則是一個叫做何書同的一個四品官,從文書上來看,此人的存在感很低。出自西州刺史府的文書大多是刺史屬下的司戶發(fā)布的。 這一點很有意思,安西都護府有戶曹,刺史府有司戶,一個是五品官,一個是七品官,這兩個職位的管轄范疇完全是相同的。 主要職事是,戶籍,記賬,道路,驛所,逆旅,田疇,六畜,過所,竭符以及斷人訴訟諸事。 這兩部在斗爭不休的時候,自然沒有辦法把工作進(jìn)行好,于是,龜茲大關(guān)令這個居中調(diào)和的幾乎不被人看重的部門就成了最重要的辦事機構(gòu)。 看到這里的時候,云初就忍不住拍拍自己的腦袋,自己裝樣子都能裝到最適合自己起家的部門,運氣實在是好的沒辦法形容。 不管大關(guān)令管理了多少事情,對云初來說,最重要的一條當(dāng)然是——戶籍與過所! 對外人來說難比登天的戶籍,在大關(guān)令衙門里,云初可以自己填寫,對老羊皮來說夢寐以求的過所文書,在大關(guān)令官衙里,云初也可以自己填寫。 再去大關(guān)令方正,壺正何遠(yuǎn)山那里用印就成了。 而這兩位,昨晚跟著云初混了一頓野菜羊rou餡餃子之后,三人已經(jīng)是可以拉出去割雞頭,燒黃紙的親兄弟了。 瞅著整潔,整齊,煥然一新的大關(guān)令衙門,云初坐在空無一人的大堂上,忍不住喟嘆一聲。 “這里真的是老子可以飛騰九天的鳳鳴之地!” 云初今晚的暮食是羊rou,牛rou,羊rou面片,配涼拌苦苦菜,侯三跟啞巴馬夫給云初弄來的韭菜花被腌制成了韭花醬,今天吃正好合適。 方正帶來了酒,還有傳說中的超級美食——醋芹。 他帶來的酒一點都不好喝,甜中帶著酸,酒味一點都不濃郁,如果非要用一個特別恰當(dāng)?shù)男稳?,云初覺得這東西也就比醪糟強一點。 最要命的是在從半壇子米里面舀酒的時候,還要在糜爛的米中間挖一個坑,用一個紗罩擋在坑邊,擋住那些糜爛的米跟一些如同螞蟻一般的黑色植物,然后,木勺才能撈取中間泛著白花的米酒。 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這首詩是白居易作的,意境十足,就是他的綠蟻新醅酒的質(zhì)量差了一些,方正拿來的綠蟻酒還不如白居易詩里面的,至少人家有意境,方正則什么都沒有。 方正帶來的醋芹在大唐也是家喻戶曉的一種菜式,據(jù)說是大唐已經(jīng)去世的司空魏征最喜歡的一道菜,傳聞太宗皇帝為了討好魏征,特意派人滿世界找了最好的醋芹送給魏征,目的在于讓他以后少說點他的不是。 結(jié)果,魏征醋芹照吃,該說的話,該做的事情一點都不少做。 于是這種菜又被稱之為“文貞”菜,因為魏征死后的謚號就是文貞。 大唐官員們相互往來送禮的時候,有一段時間曾經(jīng)非常盛行贈送這個文貞菜,直到太宗皇帝因為《起居注》的事情差點被氣死,用鞭子狠狠抽了魏征墓碑之后,互贈文貞菜這個風(fēng)潮才慢慢的平緩下來。 云初看了方正拿來的醋芹,吃了一口之后,就立刻斷定唐人很可憐,就沒有吃過什么好東西,這個醋芹可不是往芹菜里倒醋這樣的菜式。 而是先把芹菜燙熟,再往燙芹菜的水里加一點面粉用力的攪拌,最后把芹菜重新倒進(jìn)面湯里,找一個沒有油的壇子裝起來,發(fā)酵幾天之后,這東西就會變得酸香撲鼻。 發(fā)酸的面湯很解暑,里面的芹菜經(jīng)過發(fā)酵之后也帶著濃郁的酸香味……云初以前的世界里的人們一般把這個東西稱之為——漿水! 酒水的口味已經(jīng)定性,云初沒辦法更改,至于醋芹,云初有更加高級的吃法。 從桌子上的牛rou塊上撕下來幾條牛rou,撕成牛rou絲,拍上兩顆蒜,放好青蔥,最后用西域特有的胡麻油燒熱之后潑一下,這樣的一盤子醋芹應(yīng)該有資格上皇帝的餐桌,畢竟,太宗皇帝行述中曾經(jīng)明確記載,他以后的皇帝每年只有三次吃牛rou的機會。 第二二章 同流合污 當(dāng)云初成為唐人之后,再上唐人戶籍就是一件理所當(dāng)然的事情,再加上他現(xiàn)在也在為官府效力,自然在加入戶籍這件事上要做到完美才好。 幾個人吃完了美味又有名的醋芹,啃了皇帝現(xiàn)在都沒辦法經(jīng)常吃的牛rou,又一人用了兩碗羊rou面片溜溜縫。 最后,一人端著一碗說不上酸甜味道的綠蟻酒幫助云初考慮如何落戶才能把這件事的利益做到最大化。 在這一點上,古今沒有什么差別,官府首先是官吏們的府門,然后才是全天下的人的。 想想啊,所有官吏最后服務(wù)的對象是誰,就知道在這種事情上該怎么取舍了。 電視劇里的和珅說的那句話雖然沒有人性可言,但是在實際cao作上,就是按照那句“救民先救官”進(jìn)行cao作的,且自古以來,沒有例外。 “貞觀十四年的時候,侯大將軍遠(yuǎn)征高昌,隨軍的民夫大多來自隴右道,也有一部分來自于兩個附郭縣,長安,萬年兩縣的罪人。 這些罪人中有一些是主動要求隨軍來到西域,愿意用一生在西域服役求得家人得到赦免。 這些人一般為了立功,會主動參與官兵攻城,你們也知道,一般這種人被派出去,就是為了消耗敵軍箭矢,試探敵軍虛實用的,所以呢,基本上死光了。 云初,我覺得你從這些人遺留下來的文書中挑選一個認(rèn)祖歸宗算了,這對你有好處,對于那個死人家族來說也有極大的好處。 按照我《大唐律》的規(guī)矩,在西域執(zhí)勞役十四年,什么樣的罪過都抵消了,甚至是有功之民?!?/br> 何遠(yuǎn)山喝了一口漿水,拍著自己鼓鼓的肚皮給云初出了一個非常好的主意。 云初默默地拿起掛在腰上的玉牌,微微搖頭道:“南山新雨落,山間云初生,我不記得祖宗名諱已經(jīng)是大不孝了,如何再能投入他門為人子嗣呢?!?/br> 何遠(yuǎn)山笑道:“有些罪囚自知必死,又覺得身為罪囚會辱沒先人,往往在求死路上隱姓埋名,無名氏甚多,你只要把這些人的卷宗找出來,自己添上幾筆,我們用印之后呢,卷宗送達(dá)安西軍都護衙門就算落了地,就算有人來查,你也是板上釘釘?shù)拈L安人氏。” 聽何遠(yuǎn)山把門路說的如此清楚,云初幽怨的瞅瞅笑呵呵喝酒的方正,以及猛吃醋芹的劉雄,最后皺眉道:“以后不能再用這種事情來賺錢了,我還希望幾位哥哥能夠青云直上拉扯小弟一把呢?!?/br> 方正往嘴里丟了一根醋芹咬的咯吱咯吱的道:“老子有那么多的好姐夫,結(jié)果,還不是僅僅因為跟人家在田地上有了一點糾紛,褚遂良這個狼日下的就不肯放過我,好好地高陵縣丞就變成了他娘的大關(guān)令。 我大關(guān)他褚遂良的老娘啊,在這里升官無望,不撈一點錢財,如何對的起老子每年吃的那兩斤沙子?!?/br> 云初再一次用看蠢貨的目光看著方正不挪眼睛。 方正被云初看的有些發(fā)毛,就小聲道:“哪里不對?” 云初皺眉道:“你有本事讓你那個在安西軍都護麾下折沖府當(dāng)校尉的姐夫幫你把這些年弄的錢送進(jìn)玉門關(guān)嗎?” 方正嘆了口氣道:“不成,隴右道的折沖府一向眼高于頂,跟我們安西軍不怎么對付,玉門關(guān)守將可能不會通融?!?/br> 云初冷笑一聲道:“侯君集破高昌,得了無數(shù)錢財美人,他進(jìn)玉門關(guān)的時候,守將還不是死死地給盯住了,導(dǎo)致他才班師回朝,就被太宗皇帝下了大獄。 這些天我看文書卷宗,還是看出來了一些門道,我們安西軍孤懸海外,這里又頗為富庶,如果沒有監(jiān)管,我們這些人豈不是各個肥的流油? 隴右道折沖府駐守的玉門關(guān),針對的就是我們安西軍,除過我們身上攜帶的錢財,想要再多拿一點進(jìn)關(guān),難如登天?!?/br> 何遠(yuǎn)山道:“換成金沙也不安穩(wěn)?!?/br> 劉雄咬著牙道:“這該如何是好呢?” 云初想了想,從自己屋子里把那柄開山巨斧拿了出來,丟在方正幾人的面前道:“前人已經(jīng)幫我們想出來了辦法?!?/br> 劉雄撿起開山巨斧瞅了一眼就丟開了不屑的道:“完全是花架子,想要破甲還不如用陌刀?!?/br> 云初見方正,何遠(yuǎn)山都在瞅著他等解釋呢,就微微一笑道:“金斧頭,銀斧頭,鐵斧頭,你們要哪一種?” 方正急忙道:“自然是金斧頭!傻子才會選鐵斧頭呢。” 云初把那柄開山巨斧撿回來墊在屁股下邊坐下來道:“他們也是這么想的,要不然誰他娘的發(fā)瘋了,才會把如此沉重的一柄斧頭萬里迢迢的帶來西域?!?/br> 何遠(yuǎn)山是幾人中的智囊,立刻就跳起來道:“你是說這個斧頭的主人出關(guān)的時候帶的是一柄鐵斧頭,回去的時候換上了一柄金斧頭?” 云初看看幾人快要凸出來的眼睛笑著點點頭道:“要不然這樣一柄價值不菲的鐵斧頭也不至于落到侯三這種奴隸人手中?!?/br> 何遠(yuǎn)山這人真是聰明,立刻舉一反三的道:“這么說,我們兄弟以后只要把金子變成馬鞍子,馬嚼子,變成車軸,車轅,混在大軍之中,豈不是就能瞞天過海?” 劉雄看了云初良久,長嘆一聲道:“想出這個辦法混錢入關(guān)的人一定是一個讀書人!” 說完就抱著云初的肩膀道:“以后哥哥下半輩子是吃奴隸食,還是君子食,就全仰仗兄弟你了。 至于在西域,只要不打仗,你跟著哥哥,哥哥保你周全,就算上了戰(zhàn)場,你緊跟著哥哥,也有八成的可能活下來。” 云初愣了一下道:“咦?我們是官府,不是府兵,怎么也要打仗嗎?” 方正嘆口氣道:“突厥人來了,胡人來了,他們可不管什么官府跟府兵的差別,只要能弄死一個唐人,就是人家的勝利。 都護都死在了這龜茲城下,更別說我們了,在西域這地方上,除過我們唐人自己報團之外,其余的都是敵人!” 有了混錢入關(guān)的辦法,幾個人又是歡喜又是傷感的把酒喝完了,就紛紛的回自己的房間睡了。 云初沒有睡,侯三燒好了熱水,他匆匆的洗掉了一身的汗水,點亮矮幾上的油燈,準(zhǔn)備把自己沒有看完的文書繼續(xù)看完。 無論如何,要在最短的時間里,熟悉大唐朝廷的運轉(zhuǎn)方式,以及律法要求,尤其是對官員的律法要求。 這是所有當(dāng)官的人必須經(jīng)歷的一個過程,知道那些事情可以做,那些事情萬萬不可做對官員來說非常的重要。 云初經(jīng)常嘆息自己前輩子沒有趕在八項規(guī)定出臺之前當(dāng)官,那個時候當(dāng)一個官,真的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情。 天亮的時候,云初就向方正建議,將龜茲城的商稅提高到十稅一。 他實在是想不明白,龜茲這種西域中心的商業(yè)城市,每日交易的牛馬羊駱駝不計其數(shù),各種糧秣,物資堆積如山的,不知是那個腦殘居然在這種占領(lǐng)區(qū)只征收入市稅,就是人家進(jìn)入市場的時候征收一點入門費。 而方正這個王八蛋在執(zhí)行的時候又繼續(xù)寬松化,如此龐大的一個市場,一個月只收四千貫,再沒有別的收費事項。 這簡直就是一件天理難容的事情,更是官府不作為的鐵證?。ㄒ?,在后世,一個小破作家寫個破書,賣點破版權(quán),都會被征收四成的稅,次年六月三十日之前還他娘的要補稅……沒天理啊。) “太宗皇帝定的,你對他老人家有什么意見嗎?”方正學(xué)著云初用看白癡的眼神看著他道。 “再說了,我大唐的稅法以租傭調(diào)制度下的農(nóng)稅為主,即便是農(nóng)人去當(dāng)售賣自家的農(nóng)產(chǎn),也只收入市稅,商賈們也只需要繳納過關(guān)稅跟入市稅,沒有你說的什么十稅一這么狠毒的商稅。 那些商賈們不能入仕,沒有永業(yè)田,嫁閨女連馬車都不能坐,已經(jīng)夠可憐了,萬里迢迢的背點貨物來西域販賣,賺一點血汗錢,就不要折騰他們了?!?/br> 云初搖搖頭道:“唐人經(jīng)商自然是有優(yōu)待的,可以按照國內(nèi)商稅執(zhí)行,可是呢,那些來經(jīng)商的胡人呢?” 方正呵呵笑道:“都是天可汗麾下的子民,這兩年朝廷為了不起邊釁,寬容一點,大家都好過?!?/br> 云初苦笑一聲道:“據(jù)我所知,石國的商稅是一半對一半,我就怕我們不收商稅,那些胡人不但不會感激,反而會笑話我們是蠢驢?!?/br> 方正不解的道:“龜茲城已經(jīng)荒廢了,我們收四千貫已經(jīng)是白得的錢,咱大唐一個中縣的商稅都沒有四千貫?zāi)?,已?jīng)很好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