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人的餐桌 第112節(jié)
老者的話剛剛落下,崔宣禮就虛晃一矛,然后轉(zhuǎn)身就跑,他感覺出來了,對面這個年輕人今天要殺他,這很可能是一個陰謀,一個利用了金光王子特意給他這個新羅特使布置下的陷阱。 而他身負(fù)重任,真德女王薨,武烈王要登基,就等唐皇下旨,茲事體大,萬萬不可將性命葬送于此。 云初失望地收起長槍,朝呆若木雞的金光王子勾勾手指,似乎已經(jīng)失去了思考能力的金光王子就自動來到云初面前。 云初朝地上吐一口唾沫道:“你以后能不能不要再來煩我?!?/br> 金光王子似乎一下子就清醒過來,跳著腳指著云初道:“你毆打了我九次,這是我平生之恥,我一定要……” 話還沒有說完,他的眼睛上就挨了一拳。 云初瞅著捂著眼睛,蹲在地上的金光王子道:“好了,你的恥辱又增加了一個?!?/br> “嘶——”圍觀眾人齊齊地倒吸一口涼氣。 把棗紅馬拉回來的時候,這家伙把自己弄得跟屠夫一樣,渾身上下都是血,跟率賓馬肚子里的臟東西。 云初已經(jīng)把洗馬的價格出到一百個錢,也沒有一個勇敢的國子監(jiān)仆役們愿意接這個活計。 短短時間里,云初養(yǎng)了一匹慣會吃rou的馬,已經(jīng)傳遍了國子監(jiān)。 接下來的《九章算術(shù)》課云初按照常例是不上的,那種往井里丟繩子,計算繩子長度的題目,對他來說沒有什么難度。 將棗紅馬領(lǐng)到水池里,先用刷子把粘在它身上的碎rou,污穢給刷下來,換一池子水,再用水澆在它身上,一點點地洗刷血漬。 一遍是不成的,云初刷馬就刷了三遍,直到?jīng)]有血水流淌下來才算結(jié)束。 云初在努力地給棗紅馬洗澡,兩個長衫老者就趴在欄桿上,看云初刷馬。 發(fā)現(xiàn)云初掰開棗紅馬的嘴巴給它刷牙,就奇怪地道:“你這活計干得細(xì)發(fā)?!?/br> 云初笑道:“馬齒對它來說攸關(guān)性命,不潔凈怎么可以呢?!?/br> 白發(fā)老者道:“老夫剛才看到你的馬殺了另外一匹馬,性情殘暴,你就不怕么?” 云初瞅著白發(fā)老者道:“雁門郡公一生殺人無數(shù),親手屠殺之人數(shù)不勝數(shù),鄭公卻把他引為好友,難道鄭公就不害怕嗎?” 同安郡公鄭仁泰詫異地道:“你竟然知曉老夫?那么,這位想必你也是知道的吧?” 云初放下刷子施禮道:“云初見過蘇大將軍?!?/br> 蘇定方瞅著云初淡淡地道:“滿長安一百零八坊市,只有你晉昌坊與軍兵們走得最近。 自從你們在夜間,恭迎得勝歸來的趙孝祖起,撫慰百戰(zhàn)之兵的事情,兩年多的時間里,你們做了七次長桌宴,其中一次還是迎接敗兵,能告訴老夫這是為何嗎?” 云初皺眉道:“難道我們做錯嗎?” 蘇定方搖搖頭道:“沒有做錯,只是……” “沒有什么只是,晉昌坊人只是堅持在做正確的事情,不論是凱旋之師,還是敗兵回家,都是我們自家的兒郎,為勝利者慶功,為戰(zhàn)敗者撫慰,有什么錯處嗎?” “沒有錯處,只是……” “都說了沒有什么只是,只要是我關(guān)中兒郎,那就是自家人,我不問他們的名姓,他們也不必回報我什么,給他們準(zhǔn)備一些酒水,飯食,舞蹈,歌謠讓他們知曉關(guān)中父老,沒有忘記他們。 喝完,吃完,觀看完歌舞,該去干啥就干啥,至少心中不會覺得委屈,也不會認(rèn)為自己白白在邊疆放馬血戰(zhàn)一場。” “契苾何力得勝利歸來,你們沒有籌備長桌宴,沒有準(zhǔn)備歌舞應(yīng)答?!?/br> 云初檢查了棗紅馬的所有牙齒,沒發(fā)現(xiàn)里面鑲嵌著rou絲,這才合上馬嘴道:“契苾何力將軍打了勝仗,有公主娶,還有甘州下的鐵勒城可以居住,又有陰山下的肥美牧場可以蓄養(yǎng)牛羊。 用不到我們這些升斗小民,為之歌舞,為之應(yīng)答,因為他們的心里本來就是高興的?!?/br> “契苾何力可不是這樣想的,為此醉酒哭鬧一番,還向陛下申訴自己既然已經(jīng)是大唐的臣子,此生絕無二心。云初,契苾何力是不一樣的。” 云初嗤地笑了一聲道:“諸位大將軍位高權(quán)重,只要隨便下令某一個坊市,再掏一些錢,隨時隨地就能弄出一場熱熱鬧鬧的慶功宴來,何須晉昌坊出頭。” 鄭仁泰皺眉道:“若是你晉昌坊只辦了一場長桌宴也就罷了,你說的這些都能做到,可惜的是,老夫等人發(fā)現(xiàn),軍中袍澤只認(rèn)你晉昌坊的歡宴為第一的時候,再想讓其他坊市做晉昌坊做的事情,就成了拾人牙慧的丑事了。 而凱旋歸來的將士們,發(fā)現(xiàn)沒有晉昌坊的長桌宴,會自認(rèn)低人一等?!?/br> 云初搖搖頭道:“我不想給晉昌坊長桌宴留下污點,想想這些年投降我大唐,又反叛的胡人還少嗎? 程大將軍至今還在西域的戈壁上,跟反叛的阿史那賀魯玩老鷹捉小雞的游戲呢。 晉昌坊的長桌宴雖然簡陋,卻沒有一粒糧食是為那些有可能反叛的叛賊準(zhǔn)備的。 兩位大將軍,長桌宴乃是起自百姓,長桌上貢獻(xiàn)的全都是百姓的一片心意,軍中袍澤之所以關(guān)愛晉昌坊的長桌宴,享受的是父老鄉(xiāng)親們的心意,不是什么酒飯。 某家聽聞曾有帝王有金杯一柄,上面鑲滿了各色寶石,華貴異常,每每有臣子作出有功于國的大事,帝王就以此金杯盛滿美酒,以為酬謝。 后來,眾臣子寧愿舍棄千金重酬,也以飲金杯之酒為榮耀。 后來帝王罹患痔瘡?fù)纯喈惓#瑩?jù)說需要有人誠心誠意的舔舐痔瘡,才能解除痛苦,就有諂媚之臣,主動為帝王吮癰舐痔。 帝王病患松解,無物可酬之下,竟然允許此吮癰舐痔之人以金杯飲酒。 自此之后,再無忠志之士愿意用此金杯飲酒。 目下,云初以為,晉昌坊的長桌宴,便是我大唐的一座金杯,云某決不允許此金杯沾染半點污垢。” 蘇定方聞言與鄭仁泰對視一眼,相對著搖搖頭,蘇定方又道:“看來老夫與鄭公太好說話了,不如讓梁建方來跟你談?!?/br> 云初搖搖頭道:“雁門郡公來了,小子只會說從今往后,晉昌坊長桌宴就此罷休,免得給坊民們招來莫須有的罪責(zé)。 說來可笑,我等擁護(hù)我大唐軍隊,竟然擁護(hù)出毛病來了,看來,真的是我們多此一舉了。” 說罷,也不管這兩位大將軍的臉色如何難看,云初牽著濕漉漉的棗紅馬,離開了水池,讓它站在大太陽底下抖抖毛,甩干水。 鄭仁泰瞅著站在陽光下的云初,跟正在瘋狂抖動身體的棗紅馬,喟嘆一聲道:“我覺得他說得有道理,這些年胡人的叛將實在是太多了一些?!?/br> 蘇定方瞅一眼鄭仁泰道:“唐將中難道就沒有背叛的嗎?他是在欺你我好說話呢。 再有,他有什么資格,以區(qū)區(qū)一個里長的身份,來置喙我大唐軍將,難道真的就靠他積攢了兩年多,舉辦了七場的長桌宴嗎?” 鄭仁泰嘿地笑了一聲道:“還真是這樣,說來也怪,如今將士還未出征,就已經(jīng)開始琢磨晉昌坊長桌宴上的美食了,真是怪哉啊。 老夫活了六十余年,為我平生僅見的怪事?!?/br> 蘇定方瞅著湛藍(lán)的天空苦笑道:“原來人心是真的可以被拿捏的……” 好不容易把棗紅馬收拾干凈的云初,現(xiàn)在不得不面對一匹被踩踏的腸破肚流的死馬尸體。 金光王子被云初打青了一只眼睛,沒辦法見人,他的護(hù)衛(wèi)們又打不過云初,就急匆匆地走了。 至于崔宣禮,更是跑得不見了人影,因此,這匹死馬的處置工作,就落在了云初的手上。 必須親自鏟除死馬尸體,這就是他的老師李義府,在幫他解決了國子監(jiān)官面上的事情,給的懲罰。 第四章 丁大有的憂慮 別看這匹率賓馬,活著的時候動作輕盈,死掉之后卻沉重?zé)o比。 沒辦法,云初只好找來一柄巨斧,將這匹馬的尸體分解開來。 不過,他只砍下一條肥壯的馬腿就停手了,將斧頭放置在死馬邊上,就躲到一邊去剝馬腿皮了。 等他將那匹馬的腿處理好,回來的時候,地上的那匹馬已經(jīng)不見了蹤影,就連染血的地皮,都被人收拾得干干凈凈。 巨斧也不見了,問借給他巨斧的仆役,仆役們說巨斧自己回來了。 這種事情對于云初來說,一點都不奇怪,社區(qū)街道上運用最多的理論就是——破窗理論。 一塊地上如果有一片垃圾,馬上就會有兩三片,如果還不收拾,再過一天,這里就是默認(rèn)的垃圾堆。 一整匹死馬倒在那里,國子監(jiān)里的仆役們是不會動的,只會緊緊地盯著。 當(dāng)他們看到云初砍下來一條馬腿,然后把剩余的rou置之不理……他們就會自發(fā)地,把剩余的rou拿回家,順便幫云初把地面收拾干凈。 一條馬腿太長,云初又用巨斧砍掉了,帶著馬蹄子的那一部分,才剛好把大半截馬腿,掛在馬鞍子上。 這副模樣的云初,在國子監(jiān)里,沒人敢正眼看他。一個個假裝目不斜視的,偷偷瞄著云初。 這就是云初要的效果,這些人現(xiàn)在害怕他,以后當(dāng)官了也同樣會害怕他。 云初是不吃馬rou的,所以,這條馬腿在進(jìn)坊門的時候,就丟給了那些老府兵。 排隊進(jìn)坊門的人很多,街道上的人甚至已經(jīng)排到一里開外了。 只要進(jìn)入晉昌坊的人超過五千,剩下的人如果想要進(jìn)去,就只能等里面的人出來,出來一個進(jìn)去一個,這沒什么道理好講。 客人多,就說明晉昌坊大食堂的生意,好的離譜。 現(xiàn)在的晉昌坊大食堂,已經(jīng)不再是昔日那種小規(guī)模的,專供士子們吃飯的地方。早就變成了整個長安人的大食堂。 從朝食開始,晉昌坊里的食客,基本上就沒有減少過。這一波波的人流量,會延續(xù)到坊門關(guān)閉。 進(jìn)了坊門,云初就撒開棗紅馬讓它自己回家,他必須要去澡堂子里,好好洗個澡,今天弄得滿身血腥味的,不好面對娜哈跟崔氏。 二牛已經(jīng)長成一個半大的小伙子了,也成了晉昌坊大澡堂的掌柜,戴著一頂四方帽,站在門口迎來送往的,很像是那么回事。 云初從他背后過去,抬腳踢過去,二牛似乎后背長了眼睛,腰一扭,就讓云初給踢空了。 “今天可沒讓里長多花十個錢。” 二牛笑嘻嘻地,這種踢屁股的游戲,他們兩個已經(jīng)玩了三年多,如今,云初很難再踢到他。 說起來很是感慨啊!以前,二牛都是故意挨踢的,目的就是為了讓里長,賠償給他十個錢。 不知從什么時候起,二牛覺得踢一腳十個錢不劃算,云初就再也沒有踢到過。 “聽說竹子長你家廳堂里了?” “好兆頭啊,算命的劉瞎子說了,這是節(jié)節(jié)高的意思,還要我不要把竹子砍掉,還說我們一家的富貴,就在這棵竹子上呢。 里長,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你母親的咳嗽病,好些了沒有?” “不見好,上次趁著何醫(yī)判來里坊洗澡,我親自上手伺候的,何醫(yī)判覺得舒坦,我就趁著這個由頭,請何醫(yī)判給我娘看了病,他說是以前積勞成疾落下的老病,沒藥可治,只能養(yǎng)著。 以后只要不干重活,還能扛幾年,起碼看到我兒子出生,應(yīng)該是沒有問題的?!?/br> 二牛說著話,就把云初送進(jìn)了一個不大的小浴池里,這里基本上不對外。 只有一些親密朋友來了,二牛才會把人領(lǐng)過來。 兩年多的時間,丁大有腦袋上的頭發(fā),掉得一根都不剩。一個人躺在清水池子里,愉快地打著呼嚕。 云初沒有打擾他,安靜地下了水池子,將全身都浸泡在guntang的池子里,閉上眼睛,慢慢地回憶,今天遇到鄭仁泰跟蘇定方的經(jīng)過。 晉昌坊擁軍活動做得很好,還觸及不到這兩位的利益,甚至這兩人今天過來專門問此事,完全有些沒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