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是怎么傳的，竟然變成了一件屬于文人的浪漫傳奇故事。

    司農(nóng)寺就在承天門大街上，前邊是右武衛(wèi)，右驍衛(wèi)，后邊是右領(lǐng)軍衛(wèi)，右威衛(wèi)。

    之所以前后都是軍營的原因，就在于，司農(nóng)寺里就有老大的一片農(nóng)田。

    司農(nóng)寺是一個大衙門，置卿、少卿各一員為長貳，屬官有丞五員及主簿、錄事等，領(lǐng)太倉、典農(nóng)、平準(zhǔn)、廩市、鉤盾、華林、上林、導(dǎo)官等署。

    云初倒是很想見見，西域方正最厲害的當(dāng)司農(nóng)寺卿的姐夫，可惜，人家是真正的從三品大員，云初這個七品官想要見人家，需要提前半個月遞帖子，然后看大佬的心情，選擇見與不見。

    好在這一次打交道的是上林署的官員，大家都是七品官，這就很好打交道了。

    上林署的老大是一個叫做林子平的家伙，看起來黑乎乎的跟真正的農(nóng)夫一樣，這家伙的皮rou黑得發(fā)亮，且油光光的，如此黑人，沒有入選那首比誰黑的詩，實(shí)在是作者的不嚴(yán)謹(jǐn)。

    “云縣尉莫要怪罪，愚兄這才從嶺南回來，上林署上下勞累得人仰馬翻，還有三人死于痢疾，喪事都沒有辦理妥當(dāng)呢。

    現(xiàn)在的上林署里，萬事稠溏的沒個頭緒。想要辦理公務(wù)，就要勞云縣尉晚兩個月再來?！?/br>
    云初抱拳施禮道：“哎呀呀，沒想到林兄竟然剛剛從嶺南歸來，辛苦，辛苦，是小弟不懂事，這個時候過來麻煩，真是對不住啊。

    卻不知是為了何事，需要我兄走一遭嶺南？”

    “交州都督府那邊有一個農(nóng)學(xué)博士上書說，在交州發(fā)現(xiàn)了一種可以一年兩熟，甚至三熟的稻子，這不，一道旨意下來，愚兄這就帶著上林署的十七個博士走了半年走到交州，再從交州走半年再走回來?！?/br>
    云初皺眉道：“小弟曾經(jīng)聽安南歸來的軍中袍澤說，人家那里的稻子都是野稻子，安南的野人們狗屁不通，看到有稻子就收割，從來沒有種稻子這種事情?！?/br>
    林子平苦笑一聲道：“確實(shí)如此，稻子在人家那里就是野草，成熟的稻子沒人吃，就爛在地里，然后就發(fā)芽，繼續(xù)長出稻子來，可不是一年三熟嗎？

    不僅僅是稻子，人家那里還長滿了奇奇怪怪的樹，樹上有吃不完的果子，果子樹上一邊開花，一邊結(jié)果，一邊成熟，等你把成熟的果子吃完，正在長的果子又成熟了，如此反復(fù)之下，稻子實(shí)在不算什么。

    還有一種葉子奇大的果樹，人頭大小的果子就一嘟嚕，一嘟嚕地掛在樹上，砍下來，就打開喝，里面就有清涼的漿水，喝完漿水，又有白白的果rou可以充饑。

    娘的，老子要是住在那里，老子也不種莊稼，縣尉也知道，種莊稼可從來都不是一個輕松的活計(jì)。

    這就是不同人，不同命啊，一大群懂得詩書禮儀的人，在這邊把腰累彎了才能種出來的糧食，在一群猴子一樣的人那邊，連野草都不如?！?/br>
    看得出來，眼前的這位老兄，是真的被嶺南的氣候，折磨得已經(jīng)有些瘋魔了。

    一行十八個人去，只回來十五個，看起來，這一趟公務(wù)這位老兄也算是豁出命去干了。

    云初當(dāng)年也去過交州，不過，他去交州跟眼前這位老兄去交州的法子完全不同，睡一覺醒來就到了，回到酒店稍微休息一下，立刻就有豐盛的水陸大餐吃，更有別具風(fēng)情的交州女子輕歌曼舞的歡迎。

    只是，還是有很大的不同。

    這位老兄可以在交州為所欲為，看上啥就往家拿啥，即便是殺人也是家常便飯，不像自己當(dāng)年去交州的時候，拿塊火山石都被扣下，罰款。

    “不知這交州雙季稻，能否在長安附近栽種？”云初想了一下，小心地問道。

    林子平驚訝地道：“縣尉要在萬年縣栽種雙季稻？”

    云初點(diǎn)點(diǎn)頭道：“我知道長安附近一年的熱度可能不夠，在這里栽種會不會長不熟？”

    林子平大笑道：“只要在暖棚中育秧，長安這邊五個月下來確實(shí)可以栽種兩季?！?/br>
    “暖棚育秧？你是說大唐有暖棚育秧？”云初聽了林子平的話，驚訝地快要跳起來了，他總以為，這門本事是他獨(dú)家的秘密呢。

    “上林苑就有啊?！?/br>
    “能否一觀？”

    “有何不可，只是愚兄還要趕去同僚家中吊唁，不能陪你前往，這里有本官的上林苑腰牌，縣尉可以自去?！?/br>
    這是碰到實(shí)心眼的好人了，云初在接過人家遞過來的牌子的時候，很自然地將代表自己的，可以在大食堂隨便吃的牌子遞給人家。

    這叫做禮尚往來。

    這樣挺好的，云初知曉進(jìn)入上林苑的意義所在，人家林子平也知曉帶著同僚們?nèi)ゴ笫程妹统悦秃纫活D的意義所在。

    臨別之時自然是依依不舍。

    此時，林子平想的是，如何能帶更多的人去大食堂美美地造一頓。

    云初卻在想，自己明日能否趕著馬車進(jìn)入上林苑，把里面的好東西通通地薅一遍。

    真正的兩相宜。

    第四十章 上林苑的劫難

    要去上林苑了，聽說那里有著大唐人所能搜集到的一切奇花異草。

    所以，云初準(zhǔn)備大清早去上林苑，在哪里待上一整天，從開門就進(jìn)去，直到關(guān)門前再出來。

    因?yàn)闀r間有限，去那里的人必須是精兵強(qiáng)將。

    狄仁杰自然全票當(dāng)選，崔氏認(rèn)為自己這些年做了不少的跟花木有關(guān)的生意，必須入選。

    虞修容聽說上林苑里有一種叫做“相思”的蘭花，她早就對這種蘭花相思入骨了，必須去。

    公孫覺得能去皇家林園這種事不能少了她，所以她也去。

    劉義已經(jīng)為云家服務(wù)多年了，這一次把他帶去上林苑，也算是酬勞了。

    至于真正的專家，也就是農(nóng)夫，偏偏因?yàn)樯矸菔乔?，人家嫌晦氣，不讓進(jìn)。

    大唐的上林苑，就在曲江池邊上，因?yàn)闆]法跟方圓數(shù)百里的劉徹的上林苑媲美，不知道是李淵，還是李二，給上林苑起了一個叫做“宜春苑”這樣一個略帶青樓氣息的名字。

    大唐的上林苑，也就是宜春苑，雖然占地超過了一千畝，云初站在門前依舊覺得有些小家子氣。

    看門的是金吾衛(wèi)，一看就是混得不咋地的金吾衛(wèi)，身上的甲胄明顯不合身，像是偷來或者借來的。

    腰上的唐刀看樣子是銹在刀鞘里了，被云初抽了兩個嘴巴子，他還沒有把刀抽出來。

    什么毛病，一個腰牌，只準(zhǔn)一個人進(jìn)，這是什么道理，要知道林子平這會正帶著三四十個人在晉昌坊大快朵頤呢。

    嘴巴子抽得足夠了，再給一點(diǎn)錢，衣服不合適的金吾衛(wèi)們就準(zhǔn)許云初一行人進(jìn)去了。

    其實(shí)云初有些后悔抽人家嘴巴子了，害得他手上沾染了一些鼻涕，黏糊糊的洗了好幾遍手，心里才覺得舒服一些。

    早知道給錢就能通行，至于讓林子平那個家伙占自己那么大的便宜。

    “我們此行的目的是種子，只要是你們覺得有用的種子，有用的東西都能挖回家，只求多，不求好，希望諸君多多努力，最好能把上林苑里的種子統(tǒng)統(tǒng)弄回家一本，或者幾本?！?/br>
    云初在隊(duì)伍前面，發(fā)表了簡單的動員，眾人就嗷嗷叫著撲進(jìn)了皇家園林。

    八月的時候，正是所有秋作物成熟的好時候，云初才走了幾步，就看到了長長的黃豆夾，這里的黃豆莢與外邊見到的黃豆莢有很大的不同，這里的黃豆莢基本上都有三顆豆子，不僅僅是豆莢結(jié)得多，每個豆莢上還多出來一顆豆子，沒得說，這是好東西。

    黃豆莢已經(jīng)枯黃，這是成熟的標(biāo)志，再不摘，這些豆子就要掉地里了，于是，云初鉆進(jìn)黃豆地，開始瘋狂地摘干豆莢。

    狄仁杰站在一塊晚熟的麥田里，這里的麥子與長安其余地方的麥子不同，晚了將近三個月成熟，每個麥穗上都結(jié)滿了成熟的麥穗，僅僅是看著成熟的麥穗，狄仁杰就發(fā)現(xiàn)，這應(yīng)該是一種很好的麥子種。

    采摘了百八十個指頭長麥穗，狄仁杰才發(fā)現(xiàn)，在地頭上寫著青稞的字樣。

    怪不得這里的麥穗與他平日里見到的不怎么像，于是，他就丟掉那些辛苦采集的青稞麥穗，重新尋找目標(biāo)。

    云初弄了半籃子豆莢之后，就起身去了谷子地，這些谷子明顯也是收割了一茬麥子之后，才播種的谷子。

    想起粘牙的小米粥，云初就用刀子不斷地割那些足足有半扎長的谷穗。

    成熟的谷穗都非常得謙虛，總是低著頭，云初就從田地這頭，一路向田地盡頭廝殺，只要是他看中的谷子穗，一個都沒有放過。

    虞修容早早去了繁花似錦的地方，公孫早早爬上了一棵果樹，騎在樹杈上，也不摘梨子，就是對著長在樹上的梨子啃，最后只留下梨核，再轉(zhuǎn)戰(zhàn)戰(zhàn)場。

    劉義光知道天爺爺，天爺爺?shù)暮鷣y喊叫，還到處亂跑，他什么都想要，最后卻什么都舍不得動。

    稻子地里的稻子也已經(jīng)成熟了，崔氏雖然不明白這些稻子為什么會成熟的這么晚，潛意識告訴她，這絕對是好東西，于是，脫掉鞋襪，就鉆進(jìn)了稻田里，專門沖著最肥碩，最豐滿的稻穗下手。

    至于娜哈，她舉著籃子去追殺蝴蝶去了。

    當(dāng)云初從谷子地里鉆出來的時候，他看到一地雪白的棉花，這東西他實(shí)在是太熟悉了，小的時候沒少摘棉花，摘棉花甚至成了他生活中的一種本能，即便是閉著眼睛也能摘到棉花，且不會被棉桃干燥后鋒利的刺尖刺傷。

    這東西就是云初少年時期的噩夢。

    明明頭一天已經(jīng)摘得一棵不剩，等到好不容易睡醒，再看那片天地，依舊是白茫茫的一片，昨夜還沒有開的棉桃，又綻開了一地。

    云初發(fā)現(xiàn)有些棉花已經(jīng)盛開了好一陣子，好多棉花沒有及時采摘，被露水，雨水打濕之后，已經(jīng)發(fā)黃了。

    正好狄仁杰路過，見云初似乎要把這里的幾畝地的棉花有斬盡殺絕的意思，就跳下田地來幫助云初采摘。

    “看樣子，你已經(jīng)確定了要在萬年縣種什么東西了，你確定要這東西？”

    “沒錯，種棉花，應(yīng)該是種糧食的五倍利?！?/br>
    “你種植可以賣錢的作物，不想種糧食。

    想過春秋戰(zhàn)國時期，幾場著名的關(guān)于糧食的策略嗎？”

    云初站起身將一把帶著棉籽的棉花丟進(jìn)籮筐里道：“你說的是管仲的買鹿制楚策略？

    還是管仲策劃的服帛降魯梁？

    亦或是管仲的買狐皮降代國？

    或者是勾踐假種滅吳之術(shù)？”

    狄仁杰道：“都有，我不擔(dān)心你萬年縣一縣種植這種可以賣錢的東西，而不種糧食，我擔(dān)心的是當(dāng)人們發(fā)現(xiàn)你種棉花發(fā)財(cái)之后，人人都想放棄糧食改種棉花。

    到時候，糧食不足，棉花大豐收你該如何應(yīng)對呢？”

    云初大笑道：“到了那個時候，我就用糧食來換棉花，他們因?yàn)闆]有吃的，只能乖乖地用很多棉花來換取我手中不多的一點(diǎn)糧食?！?/br>
    狄仁杰站起身子道：“他們是你的同袍，不是你的敵人，你不該這樣對付他們。”

    云初笑道：“不吃一塹，長不了一智，那些愚蠢的人，餓幾頓就長記性了，他們會調(diào)整好，棉田與糧食地的比例的，就像現(xiàn)在，人們對于桑田跟糧食地的比例，拿捏得非常好一樣，棉花地也是一樣?！?/br>
    狄仁杰憂愁地道：“這是死道友不死貧道的想法啊?！?/br>
    云初一邊隨手抓著棉花，一邊道：“沒人會記得以前祖先們總結(jié)出來的血的經(jīng)驗(yàn)教訓(xùn)。

    這么明顯的例子，他們?nèi)慨?dāng)看不見，我有什么辦法，即便是將來餓肚子都是他們自找的。

    而我，會從棉花播種下去的那一刻，就會大肆地搜購足夠多的食物，至少要有足夠萬年縣四十七萬人吃一年的糧食，才會大力種植棉花。

    當(dāng)然，我也不會把所有的田地種上棉花，只會輪流在這些土地上種植棉花。

    之所以會種植棉花，是因?yàn)槿f年縣的土地已經(jīng)被開墾了幾千年，肥力下降，土地中多多少少都有一些鹽堿，而棉花雖然算不上最耐鹽堿的作物，卻也是能夠有效吸收土地鹽堿的一種作物。

    等我們?nèi)f年縣種植上幾年棉花，讓棉花把土地里的鹽堿給吸收得差不多，我們再回過頭來種植糧食。

    到了那個時候，我想，種植棉花的人一定有很多，我們不種植，正好底價從他們手里收購棉花?！?/br>
    狄仁杰見云初已經(jīng)下定了決心，且不像是一時心血來潮，就把跪在地上，跪拜每一株皇家植物的劉義喊過來的，一起摘棉花。

    三個大男人摘下來的棉花片刻時間就鋪滿了地頭，濕潤的棉花在烈日的曝曬下很快就干了，然后，娜哈就愉快地?fù)溥M(jìn)這一堆跟白云一樣的東西上面……打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