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葉法善束手就擒，張果束手就擒，李淳風(fēng)束手就擒，他努力的作戰(zhàn)，想要救援他們，卻被殘存的幾個甲士趁機給他制造了很多的傷口，力竭倒地。

    直到被人丟進尸坑，鐘馗都不明白，道門到底招惹了誰，會被如此強大的一群武士追殺。

    可以說，鐘馗現(xiàn)在如果是鬼的話，也是一只糊涂鬼。

    “以后怎么辦呢？”溫柔明顯被鐘馗貪婪地吃相勾引了，從云初帶來的食盒里抓了一只雞開始啃。

    他覺得鐘馗的吃相充滿了野性美，所以，他啃燒雞的樣子也顯得格外的粗獷。

    “先弄清楚我是是人是鬼再說?！辩娯该鎸λ麄儍扇诵闹杏欣?，所以，吃的格外多。

    面對鐘馗這樣的人，云初自然不會埋怨他為何在去洛陽之前不跟他們商量的話。

    畢竟，鐘馗是一個完全自由的人，人家也有自己的想法跟目標(biāo)，說不說，商量不商量的都很正常。

    “別吃了，再吃就要撐死了。”云初見鐘馗還在吃，就遞過去一只酒壺。

    鐘馗接過酒壺喝了一大口之后對云初道：“以后不要依仗著自己武功高，就麻痹大意，一群甲士沖過來的時候，沒有趁手的兵刃，個人根本就擋不住。

    我這一次能死里逃生，很可能是人家故意放我一馬，你以后要小心了?！?/br>
    云初道；“傷你的甲士是千牛衛(wèi)，殺那些道士的人是花郎徒，最后把千牛衛(wèi)跟花郎徒，道士一起弄死的人是皇帝的親衛(wèi)，由左春這個死太監(jiān)統(tǒng)領(lǐng)。

    還有啊，張果被皇帝命人用千牛刀給切開了，羅公遠也被千牛刀刨開了，葉法善為了留一個全尸服毒自殺了，不過，還是被狂怒的皇帝下令切開了，聽說，這三個人的尸體至今還被皇帝放置在洛陽太醫(yī)署內(nèi)，被醫(yī)工們掏空了內(nèi)臟，塞滿了香藥，皇帝很希望他們?nèi)齻€能夠復(fù)活，去找他的麻煩，鐘馗，你覺得有這種可能嗎？”

    鐘馗搖搖頭道：“沒有?！?/br>
    溫柔吐掉一根雞骨頭笑道：“李淳風(fēng)說那三人已經(jīng)位列仙班不回來了?！?/br>
    云初道：“你恨皇帝嗎？”

    鐘馗搖搖頭道：“皇帝派去的人又不是去殺我的，剛開始的時候我甚至有跑的機會，是我自己不跑，要跟觀里的人一起作戰(zhàn)，只是最后我才發(fā)現(xiàn)，真正想要作戰(zhàn)的就我一個人罷了。

    皇帝甚至在我重傷倒地的時候饒我一命，你說，我哪來的理由恨皇帝？”

    溫柔瞅了云初一眼道：“這個人的腦子已經(jīng)壞掉了?！?/br>
    鐘馗終于不再吃粉紅色的豬rou了，拍拍腦袋道：“不是腦子壞掉了，是這個世道壞掉了。

    當(dāng)我傾盡全力想要幫助道門踏上一個新臺階的時候，他們覺得我是一個很好用的傻子。

    當(dāng)我用命維護道門的時候，他們卻跪地投降，眼看著我獨自廝殺，最后被人丟腐rou一般丟進了尸坑。

    當(dāng)我覺得自己死得其所的時候，僥幸活過來才發(fā)現(xiàn)，我個人死不死的對結(jié)果沒有任何幫助。

    當(dāng)年皇帝因為我貌丑，對我百般羞辱，讓我對人間失去了信心，于是我就潛心于道。

    現(xiàn)在，道又讓我遍體鱗傷，無人在意，云初啊，你以后就把我當(dāng)成一只厲鬼吧，一只可以吃鬼的厲鬼吧?！?/br>
    當(dāng)一個弱女子淚流滿面的時候，總會讓人生出幾分憐惜之意，當(dāng)一個眉清目秀的書生淚流滿面的時候，會讓人覺得此人可憐……一般情況下，當(dāng)一個虬須大漢淚流滿面，且讓淚水沿著鋼針一般的胡須滴滴落下的時候，人們的第一反應(yīng)是想笑。

    可是，云初跟溫柔現(xiàn)在不但笑不出來，還有跟著鐘馗一起哭一場的沖動。

    鐘馗哭的赤誠極了，他毫不掩飾自己的悲傷，任憑淚水肆意橫流，還無助的伸出手朝向云初，希望云初能再救他一次。

    云初抓住鐘馗的手，抽抽鼻子道：“換一身衣裳，整理一下須發(fā)，我?guī)闳タ纯词裁床攀钦嬲牡?。?/br>
    溫柔笑瞇瞇的從袖子里摸出一柄鋒利至極的匕首，還搖晃著匕首對鐘馗道：“這么多年以來，我總想把你臉上那些亂七八糟的胡須，以及腦袋上跟亂草一樣的頭發(fā)收拾一下，現(xiàn)在，終于有機會了?！?/br>
    于是，在一棵亭亭如蓋的皂角樹下，鐘馗赤裸著上身躺在一張竹椅上，整顆腦袋暴露在躺椅外邊，溫柔用溫水徹底的清洗了鐘馗的須發(fā)，就得意洋洋的在鐘馗腦袋上下刀子。

    這柄用烏茲鋼打造的匕首果然名不虛傳，刀鋒過處須發(fā)紛紛跌落。

    溫柔拿起匕首，放在嘴前輕輕吹一下，刀鋒上的胡茬子，頭發(fā)渣子就自然滑落了。

    “真正的吹毛斷發(fā)！斷的還是鐘傻子這種真男人的須發(fā)?！?/br>
    云初瞅著鐘馗那顆沒有毛的腦袋跟臉點點頭道：“把須發(fā)去掉之后，鐘傻子看起來也僅僅是一般般的丑，以前看著惡丑的原因，他的這一頭亂毛跟滿臉的胡須就要背負(fù)六成的責(zé)任?！?/br>
    鐘馗自然是不在乎什么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的屁話，就在這個時候，能讓他真正信任的人也就云初，溫柔，狄仁杰三人，如果這三個人再背叛他，他絕對沒有繼續(xù)活下去的動力了。

    因此，身為一個頂級武者，溫柔手里的那柄鋒利的匕首在他的頭上，咽喉，眼睛等部位帶著森森寒意劃過的時候，鐘馗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

    等溫柔開始用溫水清洗鐘馗那顆蛋頭的時候都忍不住嘆息一聲道：“這樣的傻子，不欺負(fù)一下實在是對不起老子一直相當(dāng)壞蛋的理想啊?！?/br>
    鐘馗用滿是傷疤的大手摩挲一下自己的光頭笑道：“真涼快啊?！?/br>
    云初，溫柔一起大笑，不是因為鐘馗說的話，而是在笑他那顆古怪的蛋頭，云初剃光頭會是一顆鹵蛋，溫柔剃光頭說不得會被人認(rèn)為是一個小尼姑，只有鐘馗的光頭呈一個詭異的山字形，很有個性。

    不過，也讓鐘馗的惡丑，變成了古怪跟滑稽。

    因此上，三人走進長安城的時候，鐘馗吸引來了大量的目光，還被人指指點點的。

    僅僅是這一點變化，就讓鐘馗歡喜不已，因為，以前就沒有人敢多看他一眼，小孩子見到他，沒有不哭的。

    現(xiàn)在就很好了，一個身著粉色紗衣的漂亮囡囡趴在父親懷里，指著鐘馗的腦袋不知道說了些啥，引得他們父女兩一起咕咕偷笑。

    鐘馗沖著小姑娘做了一個鬼臉，小姑娘依舊沒哭，反而笑的更大聲了。

    說起來，偌大的長安城如今終于接納了鐘馗的丑，這就是頂級大城市的氣度的表現(xiàn)。

    聰明如鐘馗者，立刻就明白，云初所說的道，其實就是這些，他終其一生都希望能融入到大群體中，現(xiàn)在，他至少做到了一半，不會再嚇哭小孩子……

    天氣雖然炎熱，街上的小孩子卻非常的多，而且他們前進的目標(biāo)基本上是一致的，都是去太醫(yī)院的。

    老神仙花光了自己的私蓄，甚至把自己居住的宅子也打包賣掉，就是為了培養(yǎng)牛痘。

    牛痘只有母牛的奶房上有，為此，老神仙弄來了一百多頭母牛，就是為了專門培養(yǎng)牛痘。

    長安留守府很有錢，萬年，長安兩縣也很有錢，按理說給老神仙湊一些錢置辦奶牛不是做不到。

    可惜，官府的信用還不足以讓百姓準(zhǔn)許他們在自己孩子身上種痘。

    老神仙的信用就可以……

    老神仙也不愿意將失敗的危機轉(zhuǎn)嫁給官府，所有的事情都是親力親為，他自己的錢財不夠，就賣老何的房子，老何的不夠用，就賣太醫(yī)署其余醫(yī)官的房子跟家產(chǎn)。

    沒有人埋怨，也沒有一個人表現(xiàn)出任何的不滿，甚至還有人在爭搶賣家產(chǎn)的機會。

    云初，鐘馗，溫柔三人抵達太醫(yī)院的時候，身披純白色外袍的老神仙，正彈舌發(fā)出一陣陣的怪聲，目的就是吸引眼前孩子的注意力，而他的左手，捏著一柄小針刀，在一個白玉瓶子里沾一下，就快速的刺進了小孩的手臂，不等孩子感覺到痛，種痘已經(jīng)結(jié)束。

    老神仙從旁邊的盤子里取出一塊淡黃色的冰糖塞進孩子已經(jīng)開始癟的嘴巴，隨手就把用過的針刀丟進旁邊開了一個小口的殺毒藥里。

    等孩子父母千恩萬謝之后，老神仙這才抬起頭沖著等候在門口的一家六口道：“下一個?！?/br>
    第五十三章 很實際的老神仙

    云初跟溫柔今天之所以去找鐘馗，其實是有兩個目地，一個看看這個家伙有沒有從陰謀中走出來。

    其二，就是今天準(zhǔn)備種痘。

    就像云初溫柔，狄仁杰希望太子種痘之后再給自家孩子種一樣，長安百姓們也想看著云初他們這群長安城的管理者種痘之后，才準(zhǔn)備給孩子種痘。

    誰都不是傻子，老神仙的金字招牌固然好用，可孩子的命只有一條，等云初他們這群貪官污吏種痘之后，再給自家孩子接種，雖然不能提高活命的概率，但是能，卻能從心里得到類似于安全的平衡感。

    如果云初他們這群人都被種痘種死了，自家的孩子如果出事，也就沒有那么悲傷了。

    云初覺得自己可以不種，但是，他不種的話溫柔，狄仁杰就不肯種，至于鐘馗，他已經(jīng)種完了。

    云初不用給鐘馗講什么道理，人家都懂，就是不知道怎么運用而已，在看到老神仙做的事情之后，不用多說，鐘馗就明白所有的事情了。

    孫思邈見云初排在人群中，原本慈祥的面容就顯得更加慈祥了，拍拍云初的手道：“這是很好的一件事，雖然你不知名，可是，這天地間自然有一雙眼睛在看著你，你今日對這天下付出的所有善意，老天，大地不會忘記，就算天地?zé)o聲，老道還記得，那些因此而活命的孩子也記得?！?/br>
    云初笑道：“您就這么信任我嗎？”

    孫思邈道：“用心去看人，不會看錯的，玄奘跟老道我說了那些關(guān)于你的神奇之處，不過呢，老道不相信，破碎虛空是我道門的傳說，什么時候輪到他們這群禿驢說三道四了。

    老道只看人心?！?/br>
    云初擼起袖子露出胳膊，一秒鐘之后，一點痘苗就進入了云初的身體。

    云初還想說話，老神仙卻朝他揮揮手道：“去休，去休。”

    何炳書老何也在給別人種痘，而且，就在距離老神仙不遠的地方，這是沒辦法的事情，只要那些人看不到老神仙，就總是為問七問八的啰嗦個沒完沒了。

    因此上，種痘的十六個高級醫(yī)者，都在一座很大的大廳里，老何見自己這邊的人不多了，就用殺毒藥洗了手，抱著一個小小的茶壺來到云初身邊低聲道：“老夫總算是成了一個人物?！?/br>
    云初聽說了老何以身試痘的英勇事跡，雖然一直都詬病老何的人品，這一次，他還是整理一下衣衫，很正式的向老何行禮。

    老何大剌剌的擺擺手道：“無須多禮?！?/br>
    說罷，就把嘴靠到云初耳邊低聲道：“老神仙八歲的時候出過痘，真正算起來，老夫才是種痘第一人?！?/br>
    云初同樣小聲道：“既然你的功績第一，要不然我在奏疏上為你提一下？”

    老何幸福的擺擺手假裝謙遜的道：“老祖宗第一，老祖宗第一，咱們做晚輩的不好僭越。

    我告訴你啊，我在務(wù)本坊的老宅賣給了許敬宗，換回來了兩百頭母牛。

    這一次，想必我老何的名聲應(yīng)該可以傳遍大唐了吧？”

    云初奇怪的看著老何，沉吟一下道：“你知道老神仙的房子賣給了誰？”

    老何大氣的擺擺手道：“管他賣給誰呢，這一次我們只要名聲，不求財?！?/br>
    沒辦法，云初只好再一次朝何炳書老何認(rèn)真的行禮，畢竟，這個世上，像他這樣一心為民的人實在是太少了。

    老何得意的接納了云初的禮敬之后道：“老神仙可以散盡家財只為萬民，我老何雖然不才，也能勉強做到?！?/br>
    話說到這個份上，云初自然不好說出，老神仙在朱雀大街甲字一號的宅院是他送給老神仙的，后來，老神仙缺錢，自然賣給了他，他給了老神仙老大一筆錢財之后，甲字一號宅院依舊是老神仙在住。

    對于老神仙來說，房子，錢，啥的都是過眼云煙，人家就算是住在茅草棚子里，也是世外高人，更不要說只要他想要錢，滿世界有的是人愿意雙手奉上。

    太醫(yī)署其余的官員的房子也大多是走的這個門路，哥哥的房子賣給兄弟，侄子的房子賣給了伯伯，外甥的房子賣給了舅舅……總之，人家的房子人家還住著，就是拿出來了一大筆錢換名聲。

    只有老何與眾不同，他腦袋一熱，就把自家的祖宅賣給了許敬宗，以許敬宗不要臉的性格來看，老何要想把房子討回來，估計要脫一層皮。

    不管怎么說，老何這一次做的極為純粹，比任何人都來的純粹，云初，也不好打擊老何一路向圣人狂奔的熱情。

    也許，人家說不定真的能踏著老神仙的腳步成圣呢。

    云初種了痘，自然不好回家，就跟溫柔，鐘馗一起回到了萬年縣衙。

    鐘馗早上吃生豬rou，其實是在懲罰他自己，今天不但中了痘苗，還在老神仙那里幫了忙。

    再回到萬年縣衙之后，整個人看起來似乎松快了很多，不論是罐罐茶，還是縣衙后廚送來的精美茶點，他都來者不拒。

    狄仁杰種完痘苗之后，已經(jīng)是傍晚時分了，因為不能喝酒，四個人就只能喝一些茶水，香藥引子乃至新收的多籽西瓜。

    西瓜這東西太費地，因此，在長安種的不多，再加上這東西的籽實在是太多，兩位農(nóng)學(xué)博士研究多年，才把西瓜子去除了一半左右，不過，瓜rou已經(jīng)明顯的變甜了很多，估計再有個十幾年的功夫，云初就能吃到符合他口味的西瓜了。

    鐘馗雖然變得開朗了一些，不過，終究還是話少，云初就對吃西瓜不吐瓜子的鐘馗道：“不久之后，老神仙就要走一遭泰山參與封禪大典，身邊缺少一個能夠護衛(wèi)他的道童，你去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