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看來準(zhǔn)沒好事兒。”老四很懂行道。

    “有，有道理。”老二點頭。

    “去就知道了?！崩先菏紫刃幸徊?。

    老五老六默默跟在后頭，朱楨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屁股，尼瑪剛好沒幾天……

    老七卻躑躅問道：“大哥，我也要去嗎？”

    “父皇沒說，你想去就去?！敝鞓?biāo)溫和道。

    “那，我還是不去了吧……”老七再不敢湊熱鬧了，上回殃及池魚，被母妃回去一頓揍，他實在不想再來一回了。

    說完，他便拉著老八逃走了。心說這回我什么都不知道，總不至于挨揍了吧？

    ……

    武英殿，朱元璋從堆積如山的案牘中抬起頭，摘下老花鏡，看向立在階下的兒子們。

    “好啊，一轉(zhuǎn)眼，都長大成人了。”朱老板的自豪感油然而生，當(dāng)然這話里不包括老六。

    幾個小子都大氣不喘、俯首帖耳、聆聽圣訓(xùn)。

    朱元璋也不兜圈子，直接宣布將要派他們?nèi)P陽歷練，過一年老百姓的日子！

    聽完之后，兒子們一個個面露喜色。都是十幾二十歲的小伙子，哪個愿意整天被困在學(xué)堂？而且還是全年無休……

    現(xiàn)在有機會出去野，哪個不喜出望外？

    “不是讓你們出去玩，是去學(xué)老農(nóng)民種地！”

    “沒問題！兒臣早就想親身體驗下‘鋤禾日當(dāng)午，汗滴禾下土’的滋味了。”老四喜不自勝，只要不念書，讓他干啥都甘之若飴。

    “‘鋤禾日當(dāng)午’那滋味可不好受，比你們在學(xué)堂吃的那點苦，至少還要苦上十倍?！敝煸翱此坪眯奶嵝眩瑢崉t激將。

    聽得太子郁悶無比，這是親爹嗎？

    “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嘛！”偏生那幫傻小子已經(jīng)昏了頭，刀山火海都不在乎。

    “要等到秋收后才能回來?！敝煸坝值馈?/br>
    “過，過年都沒，沒問題的?！?/br>
    “沒有護(hù)衛(wèi)，沒有侍從，吃飯要自己燒，衣裳得自己洗……”

    “兒臣正想好好磨礪自己，為日后帶兵出塞做準(zhǔn)備！”說這話的卻不是老四，而是老三。

    “好，好小子?！敝煸百澰S的拍拍老三的肩膀，朱木岡登時得意的瞥一眼老四。

    爸爸夸了我，沒夸你……

    朱老板最后站在老六面前，低頭問道：“老六啊，你母后嫌你還小，不讓你去。不過咱還是問問你，你想不想去？”

    ‘什么叫嫌你還??？爹，做個人吧。’朱標(biāo)無語望著殿頂藻井。那要不是他爹，他能直接開噴。

    “俺肯定去啊。”朱楨卻毫不猶豫道：“哥哥們?yōu)榱税巢攀芰P，俺要是不去，那不就跟老七一樣了嗎？”

    “老七……”朱元璋一愣，心說老七有這么糟糕嗎？

    不過再一想，好像哪次都沒見他的影兒，簡直比老五還老五。

    于是不由自主，父愛減五。

    只一閃念，朱元璋便收回思緒，欣慰的點點頭：“這才像話嘛。咱老朱的種，就該有這擔(dān)當(dāng)！好了，你出去吧……”

    “哦?！敝鞓E一聽就很不高興，接下來的會議內(nèi)容，自己居然連列席的資格都沒有。

    不過他屁股還癢著呢，哪敢有半句廢話？趕緊乖乖出去了。

    ……

    待不懂事的屁孩子出去，朱元璋看看余下的兒子。

    太子二十一，秦王二十，晉王十八，燕王十六……

    哦，差點忘了，還有十五歲的吳王。

    真是一個個風(fēng)華正茂啊！

    “你們都是大小伙子了。”朱元璋滿含期許的看著這些朱家的男兒?！耙苍搶W(xué)著為父皇分憂了?！?/br>
    “兒臣一直等著這天呢！”老三忙搶著道。

    “請父皇吩咐！”老四也不慢。

    “俺……俺也是。”老二……

    “這次讓你們回老家，除了歷練之外，還有個重要的差事要交給你們?！敝煸耙膊毁u關(guān)子，沉聲道：“替咱體察民情！”

    “哦……”兒子們的熱情消退了不少。不就是走走看看聊聊嗎？這叫什么重要的差事。

    “怎么？嫌太簡單了？要不讓你們?nèi)グ淹醣１Ｗセ貋恚俊敝煸袄湫σ宦暋?/br>
    “好，好啊……”老二這次反應(yīng)不慢。

    “好個弔！”朱元璋罵罵咧咧，隨手抄起本書來，連抽老二的方腦殼。“一群眼高手低的東西，給老子踏實點兒！先從簡單的干起！”

    “是，父皇……”老二委屈的點頭，其余兄弟也趕緊應(yīng)聲。

    “而且這差事看似簡單，實則至關(guān)重要?！敝煸吧袂閲?yán)肅的一指御案道：“你們上前看?！?/br>
    兄弟伙兒便圍上來，只見御案上那些案牘，并非五花八門的奏章，而是清一水白色的戶貼。

    為啥知道叫這名呢？因為每本封皮都寫著‘戶貼’，以及‘戶部洪武三年十一月二十六日欽奉圣旨’的字樣。

    后面還有‘某行省某府某縣進(jìn)呈，幾冊之幾’……

    翻開一看，每一頁都記載了一戶人家的住址、成員戶籍資料，以及田產(chǎn)住宅情況。

    此外還有各級經(jīng)辦人員的印簽，騎縫章，編號勘合之類，看上去十分的嚴(yán)謹(jǐn)……

    但不出意外，哥兒幾個看的一頭霧水。

    “這是洪武三年，父皇命戶部制作的戶貼冊?！碧又敢恢该宽搼糍N的最右側(cè)，提醒弟弟們道：

    “這里印有當(dāng)時的圣旨明文?！?/br>
    幾個殿下便細(xì)讀起來，只見圣旨原文曰：

    ‘說與戶部官知道，如今天下太平了也，只是戶口不明白哩。教中書省置天下戶口的勘合文簿戶帖，你每戶部家出榜去，教那有司官將他所管的應(yīng)有百姓，都教入官附名字，寫著他家人口多少，寫得真著，與那百姓一個戶帖，上用半印勘合，都取勘來了?！?/br>
    ‘我這大軍如今不出征了，都教去各州縣里下著，繞地里去點戶比勘合，比著的便是好百姓，比不著的，便拿來作軍。比到其間，有司官吏隱瞞了的，將那有司官吏處斬。百姓每自躲避了的，依律要了罪過，拿來作軍。欽此?！?/br>
    咱洪武皇帝的圣旨就是這樣原生態(tài)，接地氣，老百姓一聽就明白。

    皇子們當(dāng)然更能看明白了，老三老四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老二則抬頭看向大哥，眼神純凈若嬰兒。

    “我大明江山能否長治久安，全靠這東西。”太子只好耐心解釋道。

    第七十二章 父皇的任務(wù)

    武英殿中。

    “不錯。”聽了太子的話，朱元璋贊許的點點頭?！安焕⑹窃鄣暮么髢?，就是有見識。”

    “為，為什么呢？”秦王自然更懵了。

    “因為只有摸清了壯丁的數(shù)量，才能知道可以征發(fā)多少士兵和民夫；了解了每戶的產(chǎn)業(yè)田畝，就知道賦稅該怎么定。了解了天下的產(chǎn)業(yè)田畝，才知道國家每年能收多少稅，動用多少財力?！?/br>
    老三馬上顯擺道。

    “一個國家能有多強大，就看它能調(diào)用多少人力，收取多少稅賦。如果能牢牢掌握住這兩樣，那國家就能長治久安了?！崩纤囊膊桓适救醯馈?/br>
    “這就是《大學(xué)》里說的，‘有德此有人，有人此有土，有土此有財，有財此有用！’”老三立即拽了句文。

    “艸……”老四直接給整不會了。

    但朱元璋已經(jīng)很滿意了，老三這種好學(xué)生有這見識他不奇怪。沒想到老四個不學(xué)無術(shù)的，居然也能一下想通這一層，可見也是塊璞玉，還得好好的雕琢。

    “不過這戶貼有個毛病，你們能想到嗎？”朱元璋考校起兩個兒子，自動忽略了老二，被動忽略了老五。

    “這……”兩人趕緊絞盡腦汁，在父皇面前表不表現(xiàn)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讓對方贏！

    “這上頭登記得太粗了！”還是老四先發(fā)現(xiàn)了問題道：

    “戶口情況還行，但田地情況就完全不行了。”

    他指著其中一頁的田產(chǎn)一欄道：“‘自己民田地十二畝?！@到底是水田還是旱地，豐腴還是貧瘠，統(tǒng)統(tǒng)都沒記載，這怎么能用來征稅?。俊?/br>
    “確實，自古官府都是要分等登記田畝的，不能一概而論?！敝炷緦颤c點頭道：“應(yīng)該嚴(yán)厲懲罰辦事官吏，怎么能這么糊弄呢？”

    輸了速度，只有加大力度了。

    但朱元璋和朱標(biāo)相視一笑，搖搖頭道：“太想當(dāng)然了，這就是要讓你們?nèi)ッ耖g歷練的原因?！?/br>
    “你們都看到了問題所在，父皇豈能看不到？”朱標(biāo)解釋道：“但治大國若烹小鮮，有些事急不得，急了就要出問題，只能一步一步來?！?/br>
    “你們大哥說的沒錯，咱做夢都想在全國清丈田畝，可咱辦不到啊。”朱元璋嘆口氣道：

    “一是沒人。清丈是個技術(shù)活，能寫會算還不夠，你們回老家就看到了，大部分人家的地都是奇形怪狀，得學(xué)專門的‘方田之術(shù)’才能算出畝數(shù)。會干這活的人，全國都沒幾個，怎么給全國清丈？”

    “那以前的朝代？”晉王問道。

    “看誰的命好。漢朝接了秦朝的攤子，秦朝對戶籍田畝控制之嚴(yán)，至今無人能及。所以讓漢高祖撿了個大便宜。”

    “元朝根本不管這些，純毛估估瞎幾把收?！敝煸昂藓薜溃骸暗鹊皆劢邮郑磺卸嫉脧念^來?！?/br>
    “不過這不是最要緊的，缺人才，慢慢培養(yǎng)就是，咱養(yǎng)在國子學(xué)的上萬監(jiān)生，就是干這個的?！鳖D一下，朱老板語氣沉重道：

    “其實最難的，還是太多人不想讓咱摸清楚他們底兒?！?/br>
    兒子們點點頭，這很好理解，給摸清楚底細(xì)，就得多繳稅啊。

    對清丈一事，地方上的縉紳百姓，肯定是能瞞就瞞的。官府要太較真，就有釀成民變的風(fēng)險。

    更何況官是流官，但具體辦事的胥吏可都是坐地戶，屁股本身就是歪的。

    所以只要朱老板別逼太緊，各級官府也樂得能拖就拖。

    “那父皇就拿他們沒辦法嗎？”皇子們憤憤問道。不為別的，單純就是看不得父皇受委屈。

    “咱當(dāng)然有辦法，大不了派軍隊下去，強行清田就是?？梢秽l(xiāng)一縣能這么干，要是全國都這么干，非得到處都有人造反不可?！敝煸皭灺暤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