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淮安后，朱元璋父子便順著大運河南下，又視察了揚州。

    經(jīng)過八年的恢復(fù)，揚州人口已經(jīng)從國初時的十八戶人家，迅速增長到八萬戶，市面也初步恢復(fù)了繁榮……

    而且是自然增長，沒有強(qiáng)行移民。

    雖然還遠(yuǎn)遠(yuǎn)沒達(dá)到這座城市應(yīng)有的體量，但已經(jīng)讓曾目睹過揚州城之前慘狀的朱標(biāo)，感到十分高興了。

    這一路上的所見所聞都讓他很壓抑。尤其是中都亂象讓他十分惶恐，他覺得以父皇之能，尚且會讓下面人愚弄。將來換成遠(yuǎn)不及父皇的自己，怎么能治理好國家呢？

    這一刻，他終于釋然了。他發(fā)現(xiàn)其實用不著朝廷干預(yù)太多，老百姓自己就會把日子過好……

    有時候做太多，其實還不如只做必須的事情。

    ……

    龍船離開揚州后，就再沒靠岸，徑直駛回南京。

    九月初十，船過石頭城，南京城就在眼前了。

    幾位殿下還沒離開家這么久呢，全都早早穿戴整齊，在船頭上興奮的眺望著越來越近的江東門。

    “碼頭好像好多人，母后也來吧？”老三立在桅桿上，手搭涼棚報信道。

    “下來！成何體統(tǒng)！”朱元璋也來到甲板上，下意識呵斥老三一聲，旋即想到自己即將面臨的狂風(fēng)暴雨，馬上換成副慈父的面孔道：

    “別忘了，你現(xiàn)在不是農(nóng)民洪檳，而是晉王朱木岡了?！?/br>
    朱木岡被瘆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差點從桅桿上一頭栽下來……

    “父、父皇說話咋跟吳公公似的？”就連朱樉都聽出異樣了。

    “怎么說話呢？你們不喜歡父皇的好脾氣嗎？”朱元璋笑瞇瞇，慢悠悠、軟綿綿的問道：“那咱換一副面孔，給你們松松骨？”

    “喜歡喜歡……”兒子們趕緊點頭不迭。

    “那見了母后，你們……”朱元璋考校道。

    “只說父皇的好，不說自己的苦?！眱鹤觽兠R聲答道，顯然一路上被cao練過好多次。

    “母后要是問起你們的經(jīng)歷？”朱元璋又問道。

    “我們在老家吃得好、睡得好，老家的人也很好！”

    “那你們怨不怨父皇??？”

    “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我們感激父皇還來不及！”

    “好，就這么說！”朱元璋笑瞇瞇道：“放心，只要好好表現(xiàn)，咱答應(yīng)你們的也作數(shù)?！?/br>
    “真，真能再給俺娶個媳，媳婦？”老二激動問道。

    “能。”朱元璋點點頭道：“當(dāng)初確實是為父草率了，咱回去就給你再物色一房媳婦?！?/br>
    “好，好，多謝父皇?！?/br>
    “可以讓先生晚上也到我府上講學(xué)？把今年拉下的功課補(bǔ)上來？”把學(xué)習(xí)視為快樂之源的老三問道。

    “那還不簡單?！敝煸靶牢啃Φ溃骸斑@樣的要求，你提一百個，父皇也滿足?！?/br>
    “多謝父皇?！敝炷緦靡獾钠骋谎劾纤模氐酱蟊咎弥?，看你還怎么風(fēng)光？

    ‘卷王！’朱棣用老六教他的詞兒暗罵一聲臭老三，不好意思問道：“能讓俺可以自由出宮？”

    “你長大了?？梢愿绺鐐円粯恿恕贝雀赶薅ò娴闹炖习逶趺磿鷼饽?？依舊笑吟吟道：“咱回去會傳諭，燕王出入宮禁比照秦王晉王例?！?/br>
    “謝父皇！”朱棣登時樂顛兒了。景隆賢侄，你四表叔來了！秦淮河，你們的燕王來了！

    看老四吃吃直笑的傻樣兒，朱元璋決定先不告訴他，回去后就要把他投入軍營特訓(xùn)，好過年時讓徐達(dá)驗貨……

    “兒臣能在宮外開一家醫(yī)館？”老五也鼓足勇氣，小心翼翼問道。

    “父皇答應(yīng)的事，豈能不作數(shù)？”朱元璋點點頭道：“再說治病救人也是行善積德，咱得支持啊。”

    “父皇放心，我們一定幫你過去這關(guān)?！眱鹤觽儽阃短覉罄畹?。

    “哈哈好，準(zhǔn)備下船，好好發(fā)揮?！敝煸罢f完想起自己漏了個人?！斑祝狭?？”

    “老六發(fā)燒了。”便見朱標(biāo)一臉焦急的從艙室出來?！翱靷魈t(yī)！”

    ……

    結(jié)果，朱元璋辛苦訓(xùn)練兒子們的說辭，一句沒用上……

    龍船一靠岸，胡充妃沒見著自己兒子，登時就不干了。“皇上，你把我兒子弄哪去了？！”

    “朱重八，老六呢？！”馬皇后也毫不給面子的質(zhì)問道。

    “沒事沒事，就是有點小毛病，發(fā)了個小燒……”朱元璋像個犯了錯的孩子。

    “都發(fā)燒了，還小毛病？！”馬皇后提著裙裾就上了龍船，胡充妃緊隨其后，眼淚刷刷就下來了。

    這年代，發(fā)燒，可是件很可怕的事情。

    ……

    一群人焦急的圍在老六床邊，不知他這是怎了。馬皇后和胡充妃一人握住他一只手，才發(fā)現(xiàn)這孩子的手上全是繭子和杠子……

    那是割草幾個月留下的印記。

    不過現(xiàn)在還顧不上這些，兩人全都不敢出聲，唯恐影響了太醫(yī)的診斷。

    太醫(yī)一番診脈后，又仔細(xì)按了一圈楚王的腹部，最后篤定道：“無妨，是積食所致的發(fā)熱。下幾針，吃服藥，化開積食就好了?！?/br>
    “啥？積食？吃多了也會發(fā)燒？”滿室皆驚。

    對這個年代的人來說，吃撐了發(fā)燒，確實很新鮮。

    因為百姓能吃飽就很不容易了，而皇家也講究吃七八分飽……所以很少有人吃撐，吃撐了發(fā)燒的，就更是微乎其微了。

    “少兒腸胃還不健全?！碧t(yī)便解釋道：“吃了過多的油膩，厚味的食物，聚積在腸胃不消化，氣滯不行就會發(fā)熱……”

    “他小不懂事，你們當(dāng)哥哥的也不會管管他！”馬皇后訓(xùn)斥年長的兒子道。

    “母后，我們管不了，因為這是父皇讓他吃的！”太子憤然道：“非但頓頓大魚大rou，還讓他一天多吃一餐，老六不積食才怪呢！”

    “為啥？”胡充妃震驚問道。

    “說他太瘦了，母后看見肯定會生氣?！敝扉σ惭a(bǔ)刀。一看老六遭了罪，他也就不管那么多了。肯定得先替弟弟出口氣再說。

    “父皇還賄賂我們，讓我們幫他說好話！”朱木岡馬上跟進(jìn)，把朱元璋賣個干凈。

    看來，夜里的補(bǔ)習(xí)班，其實對晉王殿下沒那么大吸引力……

    “老，老六要過飯……”老二也把娶媳婦那事兒拋到腦后，悲憤道。

    “我們還被明教抓去過……”五哥就更不用說了。老六可是眼里心里都有他的……

    “好，好啊……”馬皇后氣得渾身發(fā)抖，轉(zhuǎn)頭看向朱元璋，可哪里還有皇上的影子？

    第一七八章 熟悉的配方

    紫禁城，萬安宮，西稍間。

    把老六運回宮后，馬皇后便守在他床邊，跟胡充妃一起，按照太醫(yī)叮囑的，給他按摩兩手的四縫xue。

    別說，還真是挺管事兒。朱楨天黑時就退了燒，人也清醒過來，能坐起來和母后母妃說話了。

    馬皇后這才放下懸著的心，命太醫(yī)要每日來給楚王復(fù)診，又囑咐充妃先給老六空一空肚子，讓他吃幾天小米粥和仙人酒，這才離開了西稍間。

    太子和眾兄弟都在西次間等著老六的情況?；屎竽锬餂]回去，眾嬪妃也都在正殿等著。

    “都回去吧，老六沒事兒了，歇幾天，養(yǎng)養(yǎng)腸胃就好了?！瘪R皇后先讓眾嬪妃回去，又對老二三四五道：“你們也快回去歇著，明早起來到坤寧宮，娘再好好聽你們嘮嘮，這大半年是怎么過來的?！?/br>
    “是，母后。”兒子們一起行禮，馬皇后慈愛摸了摸他們幾個的頭，又問朱木岡道：

    “老三啊，你當(dāng)?shù)酥绬?？?/br>
    “回母后，大哥已經(jīng)告訴我了。”朱木岡笑著點點頭，傲然道：

    “區(qū)區(qū)小事，不足掛齒，何勞母后掛念……”

    話沒說完，老三便吃了馬皇后一記腦崩兒。

    “老三，你這出去一趟，咋也學(xué)的四六不著了？那是你兒子，而且是嫡長子，還有比這更大的事嗎？！”馬皇后一肚子氣找不到八八發(fā)，這下可逮著個不長眼的了。

    “母后，他現(xiàn)在不裝腔作勢不會說話。”老四馬上補(bǔ)刀。

    “哦哦，兒臣錯了。”老三捂著頭，趕緊認(rèn)錯。心中暗暗發(fā)狠，等你娶媳婦，老子一定要報復(fù)回來。

    “唉，這混賬話回去可不許說，你媳婦這一年不容易，當(dāng)丈夫的得哄著點兒……”馬皇后嘆口氣，拍了拍老三的后背道：

    “明天你別來坤寧宮了，在家陪陪媳婦，等后日帶著王妃和濟(jì)禧一起過來?！?/br>
    “是，母后。”被老娘捋了幾下毛，老三便乖順?biāo)菩∝埩恕?/br>
    皇后其實也能理解老三。畢竟他才十八，還沒過完孩子勁兒就當(dāng)上爹了，進(jìn)入不了狀態(tài)也情有可原。

    別說老三了，就是老大這個靠譜的，對兒子還不如對弟弟們親……

    皇后囑咐完老三，又看向目光暗淡的老二道：“你咋啦，羨慕老三了？”

    也只有當(dāng)娘的，才能從朱樉純凈的眼神里，讀出些許有用的信息來。

    “嗯。”朱樉低頭道：“大，大哥，三弟都有兒子了，就，就俺沒有?！?/br>
    “為啥沒兒子，你自己不清楚?。俊瘪R皇后嘆口氣道：“敏敏人不錯的，雖是蒙古人，但也是大家閨秀，知書達(dá)理，人也俊俏，你……”

    說話間，她見老二兩眼放空，就知道他根本沒聽進(jìn)去。這種一根筋的渾人，認(rèn)準(zhǔn)了死理，九頭牛都拉不回來。馬皇后也沒辦法，便打住道：“算了，回去歇著吧?！?/br>
    說完，她便上了鳳轎。

    ……

    一眾嬪妃、皇子，恭送皇后鳳駕離去后，便也各自回宮了，達(dá)定妃和她倆兒子也在其中。

    看著母妃陰沉的臉色，齊王就知道又有不好的事要發(fā)生。

    果然，一回到長陽宮，達(dá)定妃便喝道：“孽障，跪下！”

    ‘唉，我就知道……’老七暗嘆一聲，不光跪下了，還直接趴在了杌子上，把腚撅了起來。

    熟練的讓人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