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楨等人沒等幾天，八百里加急便送來了朱老板怒氣沖天的上諭。

    “老六你是怎么回事，光顧著找蠻夷婆娘困覺去了嗎？怎么能連敗給那思倫發(fā)兩次，連景東府都丟了？你到底是不小心還是不中用?。坎恢杏镁挖s緊滾回來，省得給老子丟人現(xiàn)眼！干你老……”宣旨的茍?zhí)O(jiān)硬生生斗膽吞下了最后一個字。

    朱楨聽的這個汗呀，這幸虧是單獨給自己的上諭，要是在大庭廣眾之下宣讀，自己這個楚海滇王，以后還怎么好意思擺譜？

    接旨之后，朱楨起身自嘲笑道：“多謝父皇還能給兒臣留點面子?！?/br>
    “是太子爺苦勸皇上，向王爺單獨宣旨的。”那茍?zhí)O(jiān)是萬安宮里出來的，當然還有內(nèi)幕相贈。便聽他小聲透露道：

    “太子爺說云南那么大，皇上本來也是規(guī)定‘三江之外宜土不宜流，三江之內(nèi)宜流不宜土’的，所以景東府不能以正常的府視之，失陷的責任也多在土知府，而不在省里，更不在王爺?！?/br>
    “還是大哥對我好啊……”朱楨感動的熱淚盈眶，說著伸手道：“拿來?！?/br>
    “是。”茍?zhí)O(jiān)。趕忙取出待會兒即將公開宣讀的上諭，雙手呈給王爺。

    宣旨之前，會提前跟特別重要的人物通氣，以免到時措手不及，這本就是題中應有之義。

    朱楨接過來展開一看，眉頭當時皺成了菊花。這道旨意比給他的密諭長多了，也正式多了，但同樣都是怒氣撲面——

    簡單說，就是朱老板叫囂說，大明絕對不能重蹈宋元覆轍，被自己的臣屬小國打的沒脾氣，只能捏著鼻子承認對方事實獨立。

    憑本事吃下來的土地，一寸都不能丟！泱泱天朝、堂堂大明，更不能被區(qū)區(qū)蠻夷蹬鼻子上臉，這是朱老板和文武群臣難得的共識。

    所以他命令在云南的將領們，必須堅決還擊，非但限期收復景東府，而且要全殲麓川軍，徹底粉碎膽敢犯上作亂的麓川政權！

    朱老板還為收復景東府，制定了周密的作戰(zhàn)計劃——

    ‘……若彼有三萬，我將四萬對住，另將好軍或一萬，或二萬、三萬，去他來路上等著，或相去一程、二、三日程，截他歸路。看緊慢就取者吉寨，并打景東與他相對著的軍，日夜粘住，不許他退?！?/br>
    而且秉承一貫事無巨細的作風，朱老板甚至考慮到了麓川軍據(jù)險而守，明軍當如何破敵的情況——

    ‘設若那廝見后面軍大攻，動城寨退的緊，就要追得緊。凡要打哪一個寨，先教人看了賊周回地勢，何處可安梢稍炮。若可安時，預做下炮，或二十人墜一座，三十人墜一座，這等炮做一百座。臨行一根木頭，四人可扛行著，到跟前圍了，立起來便打……’

    七梢炮就是拋石機，能將磨盤大小的石頭拋射到高處。攻打半山腰上的營寨時，確實比火炮還好使。

    朱老板還擔心明軍不熟悉麓川軍的象兵，格外提醒道：

    ‘……那象也則是嚇人，如今京城見有牙象八十只，打人像打草人一般打。但是行動的遲緩，沒馬一小行快，人都趕得上。他若無馬時及馬少時，你每則步軍對住陣后往來折沖，或數(shù)千馬或一萬馬來往，沖近跟前射象，不多時便拿得他。若大軍到了二十萬時，止將對得住的幾萬與相持著，便著十四五萬去后面五六程下營，攻取城寨……’

    是的，朱老板準備再動員二十余萬大軍，徹底消滅麓川政權……

    為此他非但要求云南全省做全面總動員，還命湖廣都司出兵五萬，四川都司出兵兩萬五，再調(diào)山西陜西兵五萬六千人赴云南聽用……

    此外，他還要求云貴各部土司出兵十萬助戰(zhàn)。

    這要是全部集結到位，云南的大軍將接近四十萬……

    這就叫天子之怒，伏尸百萬，流血千里！

    就朱老板的旨意而言，是要以泰山壓頂之勢，打一場徹底的殲滅戰(zhàn)，一舉摧毀麓川政權！徹底平定西南。

    大明這部戰(zhàn)爭機器，在洪武皇帝的駕馭下，就是這么可怕……

    但朱楨總覺得不至于此，區(qū)區(qū)一個麓川政權，還不至于讓大明傾舉國之力來攻。雖然以他目前的處境，說這種話會被認為打腫臉充胖子的。

    ……

    公開宣旨之后，眾將也是一片嘩然，沒想到皇上下了這么大的決心，要打這么大規(guī)模的一場仗！

    但風浪越大魚越貴，仗打的越大，富貴就越大，將領們不禁開始摩拳擦掌，躍躍欲試了。

    只是皇帝的旨意中，并沒提到讓傅友德和藍玉，還有他們率領的禁軍，繼續(xù)留在云南。兩人這下徹底死了心，更不敢再軟磨硬泡了。

    皇上都動了真怒了，這時候誰敢觸這個霉頭？

    ……

    當天下午，沐英也從前線趕了回來，一是聽旨，二是向王爺匯報。

    朱楨在書房單獨接見他，先將圣旨給沐英過目。

    沐英看完之后，也是眉頭緊鎖，跟朱楨同樣的表情。

    “還是先說說前線的情況吧。”朱楨給他斟一杯茶。

    “謝王爺?！便逵L塵仆仆，雙手接過呷一口，便擱下茶盞道：

    “末將率軍渡過瀾滄江后，按照我們之前的計劃，并未貿(mào)然進入景東府境內(nèi)，目前在定邊縣設立防線，阻止敵軍進一步內(nèi)侵?！?/br>
    “嗯?！敝鞓E點點頭，這是沐英出兵前，兩人就商量好的。沐英準備先拖住敵人，等大軍訓練完成后再決戰(zhàn)。

    下一刻，朱楨嘆了口氣道：“但此一時彼一時，現(xiàn)在父皇震怒，要舉大軍滅麓川國，再如此會不會顯得太保守？”

    “是啊，皇上的旨意說得明白，要限期收復景東府，然后消滅麓川國。”沐英微微頷首，壓低聲音道：

    “但末將還是堅持己見，先不打景東！”

    朱楨看著沐英，示意他說下去。

    “我們跟麓川國打交道不止一年了，已經(jīng)很清楚敵軍裝備良好、訓練有素，尤其擅長叢林、山地作戰(zhàn)。”

    “而我軍的優(yōu)勢，是在平地上。”頓一下他沉聲道：

    “所以很明顯，麓川國想把我們引入熱帶叢林中，用他們熟悉的戰(zhàn)法消滅我們?！?/br>
    “而對我們來說，要想避免巨大的犧牲，取得決定性的勝利，就必須將敵人引出叢林，在壩子上展開主力決戰(zhàn)?！彼哪抗鈭远ㄖ猩踔翈е鴪?zhí)拗，渾不似平日里溫和客氣，從善如流的樣子。

    第一零七九章 將在外

    楚海滇王府，內(nèi)書房中檀香裊裊，朱楨專注的聽沐英說道：

    “我們是百戰(zhàn)百勝不假，但那只代表過去，如果我們盲目自信，輕敵冒進，深入?yún)擦?，吃敗仗的可能性是極大的。末將今年夏天，特意深入車里宣慰司的叢林了解情況。結論已經(jīng)跟王爺匯報過了……”

    “嗯。”朱楨聞言點頭道：“你的結論是，熱帶密林惡劣的環(huán)境，可以最大限度抹平雙方戰(zhàn)斗力的差距，甚至化整為零，靈活作戰(zhàn)的一方更占便宜。”

    “是，但我們顯然沒法這么做，只能集結大軍，以求快速突破叢林，攻下偽王城勐卯?！便逵⒊谅暤溃?/br>
    “可要是那思倫發(fā)主動棄守勐卯，繼續(xù)南撤怎么辦？他廣袤的國土，完全支持這種退避三舍的戰(zhàn)法?！?/br>
    “那對我軍來說，就是一場災難了。”朱楨面色凝重道。

    “沒錯，如果真是二十萬大軍深入幾千里的話，注定是一場悲劇?！便逵嗳坏溃?/br>
    “一旦勞師遠征，鎩羽而歸，朝廷肯定短時間無力再興兵了。而云南土司本來就對思倫發(fā)心懷畏懼，屆時必然更生二心，又會紛紛投向麓川，思倫發(fā)也就徹底占據(jù)主動了。屆時大理將淪為前線、昆明都可能遭到威脅。我們還談什么移民百萬，開發(fā)云南？”

    “要是云南無法久安，這些自然都成泡影。而且還會變成吞噬財政的無底洞，朝廷沒有好辦法的話，早晚會徹底放棄云南的……”朱楨嚴肅道：

    “你說的有道理，此戰(zhàn)也是我們在云南真正的立足之戰(zhàn)，必須要慎之又慎，絕對不容有失！”

    “所以末將堅持認為，必須要引蛇出洞，設法將思倫發(fā)的主力引出麓川，在景東、定邊、永昌一帶，全殲敵軍主力！”沐英斬釘截鐵道。

    “嗯，理是這個理?！敝鞓E愁容不展道：

    “可通過這么長時間的了解，我們已經(jīng)知道那思倫發(fā)，是個絕不貪功冒進的謹慎之人。想讓他舉國來攻，談何容易??？”

    “沒有條件就創(chuàng)造條件，只要條件具備，敵人就可能做出我們想要的反應。”沐英說著頓了頓，盡管知道王爺?shù)臅拷^對安全，他還是壓低了聲音道：

    “末將這些天反復琢磨，其實景東府的淪陷，就是個引蛇出洞的機會?！?/br>
    “怎么講？”朱楨沉聲問道。

    “根據(jù)偵查，目前占據(jù)景東府的五萬麓川兵，是全部由傣人組成的‘錫剌部隊’，也就是思倫發(fā)的核心部隊了?！便逵⑾冉榻B道：

    “統(tǒng)兵的刀廝郎，也是思倫發(fā)麾下三巨頭之一。所以這次攻打景東，麓川可以說是下了血本的?！?/br>
    “嗯?！敝鞓E點點頭道：“那肯定的，不然俄陶也不會一敗涂地，馮程更不會栽個大跟頭?！?/br>
    “派出這樣一支軍隊，其實體現(xiàn)了思倫發(fā)的矛盾心理——他怕被我們包了餃子，不敢派出大部隊。卻又擔心景東之戰(zhàn)打不好，徹底喪失威名。正是在這種患得患失的心理下，他打出了‘錫剌部隊’這張王牌，企圖在不出動主力的情況下達到目的?！?/br>
    “嗯。”朱楨聞言幽幽道：“他也確實打出了威名?！?/br>
    “但可能是因為贏得太輕松，或者思侖發(fā)另有交代，這支錫剌軍沒有像上次那樣及時撤退，被我們搶占了他們的退路！”沐英一指頭點在桌面的地圖上，準確點在楚雄府鎮(zhèn)南州的定邊縣上。

    “末將已經(jīng)下令在此處修建堡壘，請問王爺，麓川軍該當如何應對？”

    “那五萬麓川軍被截斷了退路，肯定要全力攻占定邊縣，打通與麓川的聯(lián)系，不然就成孤軍了?！敝鞓E道。

    “王爺說得對?！便逵Ⅻc點頭，又問道：“但要是他們攻不破我們的定邊城呢？”

    “那他們麻煩就大了，思倫發(fā)如果不能放棄他們的話，就必須派大軍前來營救，看看能不能在夾攻之下，攻占定邊了?！敝鞓E答一句，恍然道：

    “這樣你的目的不就實現(xiàn)了？”

    “王爺所言極是?！便逵㈩h首道：

    “思倫發(fā)肯定不能放棄刀廝郎的五萬大軍的。否則可不是傷筋動骨那么簡單，他的統(tǒng)治根基都會動搖！”

    “沒錯，他的大傣族政策，還得靠這支軍隊背書呢，肯定得全力營救?！敝鞓E贊同道。

    “是，但起碼要出動一支比五萬錫剌部隊兵力更多，實力也得更強的軍隊才有希望啊?！?/br>
    “是，如此一來，我們就有機會來定邊縣，一舉吃下他十萬麓川軍，把思倫發(fā)徹底打殘。這仗打的好了，思倫發(fā)就只能茍延殘喘，十年八年不足為患了?！苯又逵⑶椴蛔越奶岣呗曊{(diào)：

    “但是現(xiàn)在，末將又看到了徹底全殲麓川軍，畢其功于一役的機會！”

    “機會在哪里？”朱楨也興奮起來了：“快快道來，不要賣關子！”

    “就在皇上這道旨意里！”沐英舉起手中的圣旨，問朱楨：

    “假如王爺是那思倫發(fā)，得知為了對付你，動員的兵力甚至超過之前平定云南之戰(zhàn)，你會做何感想？”

    “第一反應肯定是慌成狗?！敝鞓E便設身處地的猜測道：

    “但是想到已經(jīng)連贏了官軍兩次，所以也不至于馬上嚇得屁滾尿流，有多遠躲多遠！”

    “王爺說的太對了！”沐英稱贊一聲，接著道：

    “思倫發(fā)很清楚，大明的實力絕對不是當年瀕臨崩潰的元朝可比。待朝廷完成動員，舉數(shù)十萬大軍來攻時，他是絕對無法抵擋的，只能以空間換時間，說人話就是不斷撤退?！?/br>
    “但他出兵景東府的目地就是打出聲威，穩(wěn)定人心，可要是不斷撤退，不就適得其反了嗎？”朱楨接茬道。

    “所以他必須在我軍就位之前，趁著自己還有兵力優(yōu)勢，再取得一場大捷！而且必須是在官軍主力身上，取得這場大捷才行。只有這樣才能證明他的麓川軍，就是比明軍強！”

    “這樣，那些墻頭草才能徹底老實。”朱楨贊同道：

    “只有積攢了足夠的聲威，這樣的政權才有凝聚力，才能在不斷撤退中保持士氣，避免眾叛親離。之后他才能放心遠遁，只待我大軍因為路途遙遠，補給困難，氣候炎熱、疫病橫行，不得不不戰(zhàn)而退了……”

    第一零八零章 優(yōu)勢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