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終于深切的理解了什么叫‘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了。雖然他們沒有一個是農(nóng)民的兒子……

    在鴻臚寺官員的引領(lǐng)下，他們越過文武百官，來到丹陛之上，依其會試名次排為兩隊，單名在東隊，雙名在西隊。

    而王公大臣只有都督僉事、侍郎以上者方能立于丹陛左右，其余官員就只能立在下頭的丹墀上了。朝廷對這些‘天子門生’的重視可見一斑。

    但在文官的眼里，這些即將成為新科進士的后輩，卻是他們十多年艱苦斗爭的結(jié)果，是他們?yōu)槭ソ檀胬m(xù)做出的最大貢獻。

    趙瑁和劉三吾、朱善等人正好站在一起，看著眼前這一幕勝方結(jié)算畫面，他們眼眶都紅紅的，小聲對彼此道：“真是太不容易了。”

    “都到這一步了，應(yīng)該沒什么變數(shù)了吧？”朱善小聲道，這陣子他的壓力真的好大。尤其是前日跟老六正面剛過后，更是生怕遭到報復(fù)。

    “都殿試了，還能有什么變數(shù)？”劉三吾卻信心十足，用下巴微微指了指前列，得意道：“沒看到老六都沒來么？”

    “呵呵，他來干啥，公開受刑么？”趙瑁淡淡一笑，三人都忍不住嘴角上翹。

    這時，一聲響鞭在眾人耳邊炸響，所有人情不自禁欠身垂首，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待持鞭太監(jiān)鳴鞭三響，廣場上便鼓樂齊鳴，皇帝升座，群臣跪迎。

    然后吳太監(jiān)拖著長腔宣讀上諭：

    “朕自代元統(tǒng)一華夷，官遵古制，律仿舊章，孜孜求賢……”

    ……

    吳太監(jiān)在那邊讀著滿篇廢話的圣旨，這邊龍椅上的朱元璋，目光卻轉(zhuǎn)向了廣場對面。

    只見一個海藍色的魁偉身影，昂首走入奉天門，正大步流星通過偌大的廣場，朝自己快步而來。

    立在龍椅旁的太子，也看到了那個身影，不禁小聲苦笑道：“閏年不閏月，好不容易上次朝，還遲到?！?/br>
    “上朝？砸場子還差不多?！敝煸袄湫σ宦暎骸翱磥碜蛱煲凰逈]白折騰啊?！?/br>
    “……”太子就知道，什么都瞞不住老父親，趕忙輕聲給老六補鍋道：“老六跟兒臣，已經(jīng)提前打過招呼了?！?/br>
    “他跟你說今天要來砸場子了？”朱元璋嘴上說著，眼睛始終不離老六。

    只見朱楨徑直穿過朝班，引得俯首跪地的官員紛紛偷眼望去。

    “那倒沒有?！碧涌嘈σ宦?，能看出老六憋了一肚子的邪火，不鬧一鬧是過不去今天了。

    “鬧吧，記吃不記打的東西……”朱元璋含糊的罵一聲，也不知是在罵老六還是誰。

    ……

    吳太監(jiān)讀完圣旨，卻沒聽到群臣齊聲應(yīng)和接旨。他錯愕的抬起頭，便看到楚王殿下不知何時，站在了丹陛中央，還高高舉起了右手。

    群臣瞧著老六的架勢，就知道要出大事了，還接個屁旨。

    趙瑁、劉三吾幾個卻臉都白了，知道這位六王爺又橫又硬，但沒想到他能橫到這種程度，硬到這種地步。都以為他放棄了，沒想到是在憋大招呢。

    至于那些中式舉人，隨著真正的主角登場，這時候已經(jīng)沒人在乎他們了……

    ……

    “老六，你有什么事，不能等到殿試之后再說？”這時朱元璋開口問話，壓根就沒追究朱楨擅闖朝會的行為。

    “回稟父皇，因為殿試之后就來不及了！”朱楨便提高聲調(diào)道：“兒臣本打算敲登聞鼓的，都怕來不及，覺得還是自己直接進來告狀來的快?！?/br>
    “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朱元璋沉聲問道。

    “回稟父皇，兒臣已經(jīng)初步查明，本次會試存在極其嚴重的舞弊行為！”朱楨說著，轉(zhuǎn)身一指那四百七十名即將參加殿試的舉人，一字一頓道：

    “他們每一個都有嫌疑！在查清問題前，不能參加殿試！”

    “??？！”

    “什么？！”

    “太夸張了吧？！”奉天殿廣場上登時就炸開了鍋，會試考官們?nèi)缭饫讚簦惺脚e子們更是嚇得魂不附體，險些暈倒。

    那些逢六必反的文官，自然是堅決不信他的‘鬼話’，好幾個言官當場便跳出來，疾言厲色指責老六道：

    “楚王殿下你太過分了！恃寵而驕也得有個限度！空口無憑就想阻止國家的掄才大典，也太無法無天了吧！”

    “就是，你自己吃不著粥，也不能直接把鍋砸了！”

    “我看你就是不甘心，存心報復(fù)！”

    朱楨冷冷看著那些蒼蠅似的言官，沉聲道：“難道只是國子大學(xué)一家吃不到粥嗎？仔細看看會試的錄取名單，同樣連一個北方的舉子都沒有！莫不是南方人連鍋都一起端了吧？”

    “真的嗎？”朱元璋倒還真沒注意這一點。

    “是這樣的?！碧狱c點頭，輕聲道：“中式舉子確實都來自直隸和南方各省?！?/br>
    “真厲害啊。”朱元璋似笑非笑的贊一聲。

    第一一三八章 眾人皆罪

    廣場上，那些北方官員也都露出憤然的表情，南方人不把他們北方人當人，已經(jīng)不是一天兩天了。但他們勢單力孤，又來自被異族占領(lǐng)多年的北方，本就有些自卑，所以一直忍氣吞聲。

    但是，不發(fā)作不代表不生氣啊。至少，南方官員再想讓他們同仇敵愾，一起搞老六，這下是不可能了。

    “臆度，你這都是陰謀論！”南方的官員當然一概不認，拼命想把矛頭轉(zhuǎn)回老六身上道：

    “無中生有，挑撥離間！”

    “還說自己不是存心報復(fù)？！”

    “說話是要講證據(jù)的！”朱楨冷冷一笑。某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王妃告訴他，吵架的訣竅有三，一是要保持冷靜，不要上頭，上了頭就容易說錯話；二是不要被對方帶節(jié)奏，那最好的辦法就是雞同鴨講，各說各話；三就是聲量一定要大，誰聲音大誰就占上風(fēng)，細聲細氣可吵不了架。

    今天他就完美的踐行了這三原則，氣沉丹田，聲如洪鐘道：“本王手里有證據(jù)，你們有什么？空口無憑的到底是誰？！”

    “……”一群言官被他震得腦瓜子嗡嗡的，一時竟愣在那里。

    “哦？老六你說有證據(jù)，那就亮出來吧?！敝煸斑@才面無表情道。

    “皇上，旨意已下，吉時已到，不能耽誤了殿試啊?！壁w瑁聞言趕忙出班勸阻道：“天大地大，殿試最大，別的事也往后放吧。”

    “正因為殿試最大，所以才不能讓一群嫌犯參加！”朱楨卻針鋒相對道：“不然就是最大的丑聞，必將遺笑萬年！”

    朱元璋看著斗雞眼似的兩人，卻良久不語。

    ……

    奉天殿前廣場上針落可聞，數(shù)千人都大氣不敢喘，等待皇帝作出決定。

    好在朱老板沒有讓他們等太久，少頃便淡淡道：“先看看老六的證據(jù)再說吧?！?/br>
    “是……”趙瑁只好應(yīng)聲退下。

    “你說會試存在大規(guī)模舞弊，到底有什么證據(jù)？”群臣便聽朱元璋問楚王。

    “回父皇，兒臣昨日在錦衣衛(wèi)處得知，不少舉人在考前便得到今科的考題！”朱楨便沉聲答道：

    “然后錦衣衛(wèi)連夜抓捕了數(shù)名涉事的舉子，對其突審得知，他們的考題分別來自同在會館候考的舉子彭奎、姚川、高成、楊德美、戴云！”

    被點到名字的中式舉子，全都當場就暈了過去……

    朱楨又提高聲調(diào)道：“這五名舉子分別來自江西、福建、浙江、廣州、湖廣，他們將考題秘密散播給同會館的舉子，還與他們一起研究正確答案?！?/br>
    這下其余舉子也嚇尿了。

    朱楨卻繼續(xù)毫不留情的譏諷道：“可笑的是，就算他們?nèi)翰呷毫?，依然還有幾道題不會做。于是他們又將這幾道題分別請教幾位算學(xué)名家，才得到了全部的正確答案?！?/br>
    說著他揚起手中厚厚的案卷袋，高聲道：“這是涉事舉子和那些算學(xué)名家的口供，以及相關(guān)物證，請父皇明鑒！”

    朱元璋點點頭，吳太監(jiān)趕緊快步下了金臺，接過六王爺手中的卷宗，轉(zhuǎn)呈上去。

    ……

    朱老板翻看卷宗的時候，奉天殿廣場上針落可聞。

    劉三吾等人都快要窒息了，他們飛快的交換著眼神，絞盡腦汁的尋思著對策?？偛荒茏源龜腊?？

    多年高強度的批奏章，讓朱老板的瀏覽速度遠超常人。他很快便看完了卷宗，抬起頭來冷笑的看著金臺下的眾生相，聲音仿佛來自九幽之下。

    “好啊，當年咱就嫌科舉亂象從生，根本無法為朝廷選才，所以才停了它。然后你們就想方設(shè)法，苦苦求了咱十二年，說什么唯有科舉才能公平選才，給天下豪杰一個進身之階，讓大明長治久安。”說著他將手中的卷宗重重丟在金臺上，勃然作色道：

    “禁不住你們軟磨硬泡，十二年后咱終于給你們重開科舉了，結(jié)果你們就是這樣公平選才的？科舉到底是誰的進身之階？！”

    “皇上容秉！”眼見又要掀起一場腥風(fēng)血雨，吏部尚書茹太素，只好出班高聲道：“茲事體大，必須要經(jīng)過全面慎重的調(diào)查，有了確鑿無誤的證據(jù)，才能下結(jié)論呀。而不是僅憑現(xiàn)在這樣，只靠幾個人的口供，就要把整整一科的考官與舉子，全都打翻在地??！”

    廢除宰相之后，吏部尚書就成了文官之首，他不出頭誰出頭？

    “茹太素你不要不懂裝懂，口供是要看價值，而不是多少的?！敝鞓E冷笑一聲道：“譬如那些算學(xué)家，從來沒有見過會試的考卷，但他們每個人默寫出的那些題目中，都不多不少正好有一道，跟考卷上的大題，完全一致，連數(shù)都不帶變一變的?！?/br>
    “而這些題目，還有他們給的解法，又恰好出現(xiàn)在涉案考生藏匿的小抄上，這難道會是巧合嗎？！”朱楨冷聲質(zhì)問茹太素道：“我素來敬你人品方正、剛直不阿，請你摸著良心回答本王，聽了這些還認為他們沒有作弊嗎？”

    “這……”茹太素瞠目結(jié)舌了好一會兒才道：“聽起來好似煞有介事，但不能只靠這點間接證據(jù)就定罪！還是那句話，茲事體大，必須慎之又慎。”

    “茹部堂說的對！”這時，左都御史詹徽也出班支援道：“根據(jù)本朝的訴訟回避原則，楚海滇王殿下既是出題人，又是國子大學(xué)的祭酒，理當回避此案！所以他審訊得來的口供證據(jù)，都要存疑，不能直接取信。”

    “……”老六也不反駁這話，反而深表贊同道：“當然還要徹查，但不能光你們自己查，本王同樣信不過你們，還有韓國公、信國公、五軍都督府都要一起來。最好我大哥領(lǐng)銜，來個十堂會審。怎么樣，這下排面夠了吧？”

    “這……當然好了?！闭不兆匀灰矡o法反駁老六。

    “那現(xiàn)在怎么辦？”負責主持殿試的湯和，眼看著太陽已經(jīng)老高，硬著頭皮問道：“皇上，這殿試還考嗎？”

    “考個屁呀還！”朱元璋沒好氣道：“先把這些舉子，還有那些考官，全都收監(jiān)吧?！?/br>
    第一一三九章 再比一次

    “冤枉啊皇上，我們沒有作弊……”一眾舉子一聽要被關(guān)進牢里，全都呼天搶地起來：“我們根本沒提前看過考題，是憑真本事考中的！”

    “是啊，學(xué)生愿以死明志……”有人當場就要往一旁的欄桿上撞，自然被衛(wèi)士按倒在地。

    “皇上，我們沒有徇私枉法啊，全都是按成績錄取的?！蹦切┛脊俸屯脊伲泊舐暽贽q起來，奉天殿廣場上一時間亂成了菜市場。

    “都肅靜！”吳太監(jiān)扯著嗓子高聲呵斥道：“不可君前失儀！”

    別說，他這又高又尖的一嗓子還真管用，登時讓場面為止一肅。

    朱元璋招招手，金甲武士便要上丹陛拿人。

    這時，朱楨卻開口求情道：“且慢，父皇。他們既然這么不服，正好兒臣的學(xué)生們也不服，那就讓他們再比一場吧！”

    “怎么個比法？”朱元璋饒有興趣的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