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極速飛馳而過的景色，仿佛觀賞一場上世紀(jì)的膠片電影。

    因?yàn)榧夹g(shù)的落后，它的模糊讓人感到當(dāng)下是虛幻的。

    龍珣那渙散的目光從車窗外的景色緩緩降落在身邊的女人。

    小草歪著頭，靠在他的肩上熟睡，微微張起的嘴角掛著一律淺短的口水。

    他還沒有搞明白現(xiàn)實(shí)，就被誘拐到混沌之地了。

    社會注意制度好呀。

    能讓霸總的金屁股坐了一回對人民的錢包充滿關(guān)懷的綠皮火車。

    為什么說這是混沌之地呢？

    這一趟時(shí)長四十分鐘的短途火車托運(yùn)著各色各路卻又同為一種人：

    無路在外有錢沒錢，他們始終是想要回家的人。

    小草在聽到哥哥不慎透露mama剛做完心臟病手術(shù)時(shí)候便立即收拾行李出門。

    檔口里還堆積著很多沒有整理好的器皿和雜物。

    龍珣看見小草自顧自地從衣柜里翻出兩人的衣物時(shí)，心知他已經(jīng)被她囊括進(jìn)返鄉(xiāng)計(jì)劃之中。

    他想，跟著她回老家去，是不是意味著他是有名分的？

    還是說，他要入贅了？

    小草悠悠醒來，神色茫然地?fù)狭藫夏?，問道?/br>
    “還沒到嗎？”

    “還有幾個(gè)站?！?/br>
    小草抱住男人的胳膊，好似抱住一根浮木。

    她若有所思的樣子讓龍珣覺得不安。

    “你在擔(dān)心什么？”

    小草想了想，說道。

    “擔(dān)心接下來發(fā)生的事情會讓你瞧不起我。”

    “你得說說是接下來到底會什么事情。”

    “我爹看到我、又看到我?guī)Я藗€(gè)長得忒帥的野男人回來，肯定會追著我揍。我擔(dān)心你會覺得我是個(gè)破壞家庭和睦的老鼠屎?！?/br>
    “你本來就是老鼠屎?！?/br>
    小草朝著男人的胳膊不輕不重地咬了一口，說道。

    “我就算是老鼠屎，也是一顆太上老君的煉丹爐里的老鼠屎?！?/br>
    廣播播報(bào)，人群攢動。

    擁擠且狹窄的過道充斥著陳年油脂和柴火煙熏混合的味道。

    有人在小聲抱怨下車的隊(duì)伍擁擠，有人在吆喝乘務(wù)員，有人在歡呼又贏了一局斗地主，有人在嘀咕婆媳關(guān)系的惡劣，有人在攀比身上的假金假銀，有人在大笑，有人在吵架，有人在咳痰，有人在哭泣。

    整節(jié)車廂宛如裝滿一籮筐的陳年臘rou。

    場面很亂，龍珣的心卻異常平靜——小草正與他十指相扣。

    他把頭靠在她的頭手上，慢慢收攏手指。

    每當(dāng)感受到小草全身心地依賴他時(shí)，他就會生出一股由喜悅與悲傷交織而痛哭的念頭。

    最近，這種感覺出現(xiàn)得越來越頻繁。

    有的時(shí)候，她只是看著她，就會想哭。

    他覺得自己這種不正常的念頭是被不正常的她所傳染的。

    這是他和她逐漸同化的現(xiàn)象。

    小草忽然不經(jīng)意地皺了皺的鼻子，龍珣問道。

    “吃不吃泡面？”

    小草兩眼放光，笑著點(diǎn)頭。

    通往儲水箱的地方在車廂的另一頭，龍珣必須翻山越嶺。

    許多只能買站票的人搬個(gè)小板凳坐在過道。

    龍珣拿著老壇酸菜泡面，一時(shí)犯難了，因?yàn)樽谶^道上的人似乎沒有主動讓出空隙給他落腳。

    不是他們不愿意，而是他們沒注意：

    有人趴在膝蓋上睡覺，有人在嗑瓜子，有人在打撲克，有人在聊天，有人在發(fā)呆，有人在打電話。

    車上的沒有娛樂活動，他們只能自娛自樂。

    享受慣了人們主動讓道的霸總還沒有習(xí)慣這種被無視的尷尬。

    不要再猶豫啦。

    你的女人還餓著肚子呢。

    龍珣勇敢地邁出第一步。

    他字正腔圓地不斷重復(fù)“借過”、“不好意思”、“讓讓”，嚴(yán)峻的神色之中還有幾分手忙腳亂的慌張。

    每個(gè)下腳的地方只有一只腳掌的面積。

    龍珣若是偏移一點(diǎn)，都會造成踩踏事故。

    不少比他落后的人追了上來。

    接熱水的隊(duì)伍越來越長，宛如穿梭在密集的海草之中的水蛇。

    與這里格格不入的龍珣開始焦急起來。

    他不得已加快步伐，而那些脫口而出的禮貌用詞也變得越來越生硬。上一個(gè)字詞往往是沒有說完，音節(jié)就落到下一個(gè)字眼上。

    終于，他抵達(dá)了彼岸。只是，返程的途中，他被喝醉的人搡了一下。

    guntang的湯汁猶如一條狡猾的火舌，迅猛地朝他的手背舔了一口。

    他甩了甩手中的湯汁，更加小心地保護(hù)懷中的泡面。

    小草揭開蓋頁時(shí)，看見面條里藏著一條火腿和一顆鹵蛋。

    她愛吃泡面，也愛半夜吃泡面。

    不管龍珣睡得多么香甜，小草總會搖醒他，然后給他下達(dá)五分鐘之內(nèi)煮好泡面的命令。

    為什么是五分鐘？

    因?yàn)樗挚诡x的力量只能撐到五分鐘。

    盡管龍珣的臉黑得像是抹了鍋灰，卻還是會爬起身起鍋燒水。

    小草愛極了他這幅為她受苦的樣子。

    然而每次，是每次，小草翻開面條，總能在碗底找到龍珣藏起來的寶藏。

    有的時(shí)候是鴨爪，有的時(shí)候是泡椒筍。

    有的時(shí)候是會是其他東西。

    不知什么時(shí)候，龍珣在碗邊放了兩粒話梅糖。

    小草的臉從碗里抬起，把嘴邊的面條呼嚕嚕地吸進(jìn)嘴里，驚訝地問道。

    “哪來的糖？”

    “問那個(gè)賣貨的乘務(wù)員要的。”

    “還有沒有？”

    龍珣攤開雙手，說道。

    “你自己找?！?/br>
    小草摸索著男人的衣服，褲子，衣袖，口袋，所有能藏的地方都摸了個(gè)遍，但還是一無所獲。

    小草眨了眨眼睛，突然抓起龍珣的手腕，驚喜地笑道。

    “找到啦！”

    龍珣打開左手，是一枚裹著金色錫箔紙包裝成金幣的巧克力。

    這都是用料低廉的糖果，吃起來糊口又膩人。

    但是，小草就是喜歡。

    她喜悅地含在嘴里，仿佛嘗到了愛的滋味。

    “龍珣，承認(rèn)吧。”

    “承認(rèn)什么？”

    “承認(rèn)你愛上我了。”

    “胡說八道。”

    “我看得見?！?/br>
    “看得見什么？”

    “看得見你愛我?！?/br>
    “我沒有看不見?！?/br>
    “裝！”

    “你得講出一個(gè)我們大家都看得見的證據(jù)。不然，我不是不會信的。”

    “你不愛我，你就不和我坐在這里。你精明知道和我回去意味著咱們就是見家長的關(guān)系。”

    “見家長是什么關(guān)系？”

    “是夫妻關(guān)系?！?/br>
    “你在發(fā)癲?！?/br>
    “我是癲婆，你是癲公。”

    “亂說?！?/br>
    “吶，我就要和你好好理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