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知昭也不懂自己是怎么忍了一路沒跳車的。

    總之，她最后是完好無損地來到了餐廳門口。

    “你們先進(jìn)去吧，我去停車?！编嚳险f，“報(bào)我的名字就好。”

    她于是拖著自己的身體晃進(jìn)了餐廳，身后還緊跟著那個(gè)臭不要臉的狗皮膏藥，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看什么看？！”她猛瞪他一眼，然后沖到桌邊。

    好了，那么現(xiàn)在問題來了。

    她是應(yīng)該和哥哥坐一邊，和男友面對(duì)面；還是和男友坐一邊，和哥哥面對(duì)面；還是讓哥哥和男友坐一邊，自己坐對(duì)面；還是讓哥哥和男友打一架，自己揪住自己的頭發(fā)逃離地球？

    就在她對(duì)著兩排椅子碎成一地時(shí)，身體被輕輕一拱，朝著那座位跌了下去。

    任子錚一屁股坐了下來，用身體拱著她向里，把她直接拱進(jìn)了最里面。

    服務(wù)員在邊上倒水。他把她面前的杯子拿出來遞給服務(wù)員，然后托起腮，繼續(xù)那樣似笑非笑地看她。

    “你不是說送完我就走嗎？”任知昭咬牙道。

    “啊……我改變主意了?！比巫渝P說。

    “你還要臉嗎？”她說。

    “不要啊?！彼训购玫乃呕厮媲?，慢悠悠道，“你也應(yīng)該學(xué)著點(diǎn)兒。你表現(xiàn)得這么反常，我要是鄧肯，我都該懷疑你心里有鬼了?！?/br>
    “任子錚！”她爆出一聲，又立刻把聲音壓了回去，低下頭，“我問你，你現(xiàn)在是以什么身份坐在這里？”

    任子錚喝了口水，道：“小三啊，你不是說了嗎?！?/br>
    “？？？”這下任知昭真沒忍住，“fuck  you!”

    “You  already  did.”他這么回答時(shí)，目光抬了起來，看向前方。

    是鄧肯，不知道什么時(shí)候已經(jīng)回來了，正要在對(duì)面落座。

    中文他聽不懂，但好死不死地，就這兩句不是中文。

    任知昭驚覺抬頭，看到鄧肯要坐下的身子滯在了半空，注視著他們兩個(gè)。

    “哈哈，開玩笑呢?！比巫渝P聳聳肩，“鄧肯，你也有兄弟姐妹吧，你應(yīng)該能理解，兄弟姐妹之間就愛亂開玩笑?！?/br>
    “不理解。”鄧肯說著，坐了下來。

    坐下來后，還十指交迭，繼續(xù)用先前那奇怪的，審視般的目光看著任知昭。

    是在怨她沒跟他坐在一邊嗎？

    任知昭避開鄧肯的目光，硬著頭皮把菜單推到他面前：“趕緊……點(diǎn)……”

    點(diǎn)完趕緊吃，吃完趕緊走。

    “你要吃什么？”鄧肯大概掃了掃菜單，問她的語氣還是有些微妙。

    “隨便，你幫我點(diǎn)……”本來是她種草已久的餐廳，但現(xiàn)在那菜單她看一眼就頭暈。

    “這個(gè)西貢辣蟹意面看著不錯(cuò)——”

    鄧肯話都還沒說完，邊上傳來幽幽一句：“菲比不吃辣，你不知道嗎？”

    是任子錚，十指也那樣交迭著，嘴角挑了點(diǎn)笑看著鄧肯。

    “我吃！”

    原本半死一樣伏在桌上的任知昭，突然一下就詐起來了，對(duì)著邊上點(diǎn)單的服務(wù)員連聲點(diǎn)頭：“我吃……我吃……”

    任子錚撇撇嘴，沒說什么，拿起邊上的酒單翻看，半晌后道：“這家的雞尾酒看著很不錯(cuò)啊?！?/br>
    鄧肯于是也拿了份酒單，然后抬頭望向?qū)γ娴娜沃?，眼中原先的微妙已?jīng)沒有了，甚至還伸出手，覆住她放在桌上的手，柔聲問：“我得開車。親愛的，你要喝嗎？”

    現(xiàn)在是中午，大中午的誰會(huì)喝酒？

    任知昭會(huì)。

    倒不是說她有在中午喝酒的習(xí)慣。只是她覺得，此刻要是再不來一杯的話，她就要撐不下去了。

    “我喝?！彼谑屈c(diǎn)頭，“你給我點(diǎn)?！?/br>
    “嗯……”想了片刻，鄧肯手指在酒單上點(diǎn)了點(diǎn)，“那這個(gè)檀香秘境吧，我也想嘗一口?！?/br>
    結(jié)果邊上又緩緩飄來一句：“這里面有金巴利。金巴利是苦的，菲比不喜歡苦的?！?/br>
    “我喜歡！”任知昭再次那樣，“我喝！就這個(gè)……”

    結(jié)果是吃的也不合胃口，喝的也不合胃口。

    餐廳的燈光柔和，音樂也輕快。鄧肯拿著刀叉，低頭幫任知昭將rou從殼中分離。刀刃偶爾碰撞餐盤，發(fā)出極輕的“咯咯”聲，隱隱攪著人的神經(jīng)。

    任知昭握著叉子的手定在那兒，無神的雙目望著面前的一切，嘴都不想動(dòng)一下。

    默默看了她一會(huì)兒，任子錚對(duì)她輕聲道：“你吃我的吧?！?/br>
    說著，他在鄧肯將最后一塊rou分離好的那一刻，把面前的兩個(gè)盤子一換。

    鄧肯辛苦挑了半天的蟹rou就那么落在了他面前。他抬頭，對(duì)鄧肯微微一笑：“謝謝啊。”

    “哈?！?/br>
    鄧肯也無語得笑了出來，刀叉一擱，身子向后一倚，抱起雙臂，腮幫肌rou跳了兩跳。

    任知昭又要扯頭皮了。

    但顯然，此刻的鄧肯已經(jīng)顧不上她了，看都不看她一眼，雙目直勾勾沖著任子錚，突兀地來了這么一句：“凱爾，聽說你在斯坦福啊，真厲害，很忙吧？就沒見你回來過，還以為你打算留在美國了呢?！?/br>
    這怎么突然開始拉家常了？

    “哈，我這不回來了嗎?！比巫渝P不緊不慢地將面前紅彤彤的蟹rou放到水里涮了涮，邊涮邊說，“聽說你是我同校同專業(yè)的小學(xué)弟啊，也很忙吧，忙得都沒時(shí)間和我meimei去旅游？”

    “是挺忙的，主要最近是期中周?！编嚳洗鹜辏⒖虒⒃掍h轉(zhuǎn)了回去，“你在那邊研究什么方向？前景好的話留在美國也不錯(cuò)啊?！?/br>
    像是在踢皮球，誰也不想將球留于自己腳下。

    “人工智能。不了吧，我最放不下家人了。”任子錚立刻就把那球踢了回去，“真的那么忙嗎？我記得大三以上的課已經(jīng)沒多少是有期中考試的了啊，基本都是projects和assigs。”

    說完，他把那涮去了味道的蟹rou放入任知昭盤中。

    她喜歡吃蟹，他知道。

    心頭像是被不輕不重地捏了一下。任知昭咬了咬唇，在一邊沒好氣地來一句：“你有完沒完？鄧肯就是很忙啊，一直考到昨天?！?/br>
    任子錚溫柔看著她，說出的話卻指向鄧肯：“是嗎？考了哪門呀？”

    鄧肯臉色有些不太好了，眉心微皺了皺，低聲道：“……應(yīng)用生物信息?！?/br>
    “那門課我上過。我記得是沒有期中考試的啊?！比巫渝P眼珠一轉(zhuǎn)，道，“百分之五考勤，百分之十五隨堂小考，百分之十五個(gè)人作業(yè)，百分之二十五小組作業(yè)，百分之四十期末考……沒有期中?！?/br>
    “有的，你記錯(cuò)了?！编嚳系穆曇舾统亮?，眼神略飄忽地瞄了一下他那一臉茫然和窘迫的女朋友。

    空氣就在此刻猝然安靜了。

    “喀噠”一聲，任子錚放下了手中的刀叉。

    他拿起餐布，擦了擦手，然后雙臂交迭在桌上，上身微微前傾，眼底帶笑地看向鄧肯。

    “……椰林風(fēng)聲：白朗姆，椰子水，青檸葉，香茅，菠蘿——”

    意味不明的詞語從他嘴里說出。有那么恍惚的一瞬，任知昭還以為他在念什么轟爆對(duì)方狗頭的咒語。

    “檀香秘境：波本，金巴利，黑糖，煎茶，檀香木；斑斕之夜：金酒，斑斕葉，香草……”

    但很快，她便意識(shí)到任子錚正在一字不差地背誦剛才的那張酒單。她看到鄧肯的表情變了。

    “……暹羅烈焰  ：龍舌蘭，小米辣，芒果，蜂蜜，煙熏鹽?！?/br>
    說到這里，他也往后一倚，抱起雙臂，漫不經(jīng)心地：“鄧肯啊，我這個(gè)人呢，過目不忘，是不會(huì)記錯(cuò)的。”

    任知昭和鄧肯的沉默震耳欲聾。

    好好好，高手過招，“報(bào)酒名”的貫口節(jié)目都搬出來了是吧？

    任知昭在心里已經(jīng)把頭皮都扯禿了，但臉上只是嘴角輕抽了抽，用中文對(duì)著邊上的秀兒咬牙道：“知道你聰明了，能不能不要再死裝了？？？”

    “沒有裝啊，我只是提出質(zhì)疑，擺出事實(shí)?！比巫渝P也用中文輕聲回她。

    挨了一頓秀，面前的二人又明目張膽地講起了加密語言，鄧肯的臉色已經(jīng)rou眼可見地難看了。

    任子錚許是注意到了他的臉色，立刻毫不添油加醋地給他翻譯：“哦，我meimei讓我不要再向你炫耀我的智商了?！?/br>
    說著，他攤攤手：“好吧，興許是過了這幾年，教綱改了吧，那也是可能的?！?/br>
    這頓飯吃的。

    食物幾乎都沒怎么動(dòng)，那杯泛著苦的酒倒是被任知昭硬著頭皮悶了，得以支撐到現(xiàn)在。

    任子錚還趁著去衛(wèi)生間的功夫偷偷把單給買了。

    這下鄧肯算什么？任知昭能感覺到他的低氣壓，她都不敢靠近他。

    沒關(guān)系，鄧肯會(huì)讓她靠近。

    臨要走了，在大家都起身后，他抓住任知昭的胳膊，將她一把拉到自己身邊。

    任知昭一個(gè)趔趄跌進(jìn)他懷里，猝不及防地抬頭，看到鄧肯繃著的下顎。

    “我要帶菲比回家?！彼f。

    任子錚回頭，看到鄧肯摟著他的meimei，看到他捏在她腰上的手，這次是無比地用力。

    “我們小半個(gè)月沒見了，需要些時(shí)間在一起?！编嚳辖又?。

    隔著一張桌子的距離，任子錚安靜地望著任知昭的雙眸，說：“你要跟他回家嗎？”

    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作用，任知昭覺得心頭有股火在往喉管躥。

    不是跟他回家，就是跟他回家，區(qū)別是？

    “嗯?！彼牭阶约簯?yīng)得決絕。

    “好?！比巫渝P笑了笑，“那你們玩得開心，結(jié)束了告訴我，我來接你。”

    “就不必等了吧。”鄧肯也笑了笑，“菲比今晚也許就不回去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