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知昭做了個夢。她夢到自己真的離開地球生活了。

    這個星球和地球無差，卻只有她一個人類。她住在海邊，一個人彈琴，一個人喝酒，一個人炸鍋包rou。

    夢醒后，任子錚已經(jīng)不在了。

    昨晚，是怎么離開的那個懷抱，她都不記得了。只記得自己對他說的最后一句話，是“算了，太晚了，明早再走吧。放心，我不會告訴爸媽你回來過”。

    說完后，她便把自己關(guān)進(jìn)了房間。

    她超劑量地服用了兩顆佐匹克隆，睡到了將近中午才醒來。

    這次任子錚真的走了。家里空蕩蕩的，他什么也沒給她留下。

    任知昭熱了杯牛奶，也不喝，頂著一頭亂發(fā)在窗邊坐了很久，坐到牛奶都涼了。

    得學(xué)習(xí)啊，周一就開學(xué)了，她開學(xué)也有考試，不能就這么干坐著啊。

    可她就是什么也不想干。不想哭，也不想學(xué)習(xí)，不想動，也不想吃飯，連上廁所都不想。

    不能這樣。

    她扭過頭，看到島臺上放著她帶給海莉的紀(jì)念品。昨天她們下樓匆忙，東西海莉沒拿走，還原封不動地放在那兒。

    有件事任知昭現(xiàn)在必須得做，在她可以做別的所有事情之前。

    雖然還沒開學(xué)，但學(xué)校圖書館里已經(jīng)有很多學(xué)生了。

    路邊的一切都是灰白枯黃的，任知昭站在那里，唯一的一抹亮色來自她的脖頸——一條淡藍(lán)圍巾把她的脖子圍得嚴(yán)實。

    從她身邊不斷擦身而過，進(jìn)進(jìn)出出的年輕人，都是來學(xué)習(xí)的，只有她一人杵在那兒，腳尖在地上不安地來回摩擦，緊盯著圖書館大門，但不進(jìn)去。

    終于，她等的身影從里面出來了。

    一個小時前，任知昭幾乎是鼓足了畢生的勇氣發(fā)短信問海莉在哪兒，可不可以來找她。沒想到很快就得到了她的回復(fù)。

    任知昭吸了吸鼻子，心下一沉，走上前去。

    海莉看到她，沒說什么。二人一前一后地走進(jìn)雙層門的中間地帶，避開室外的寒冷，也不會打擾到館內(nèi)的安靜。

    這里正對暖氣出風(fēng)口，暖風(fēng)拂過臉頰，吹得人臉發(fā)熱。

    海莉難得地沒打扮，臉色不太好，穿著睡衣一樣的衣服站在那里，雙手插著兜，目光低垂，像是不愿多看任知昭一眼。

    任知昭張了張嘴，想說點什么，可嗓子像是被糊住了。

    她來干嘛的來著？她在腦中質(zhì)問自己。

    最后還是海莉先開了口。

    “你……還好嗎？”海莉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動作有些僵硬，“……疼嗎？”

    任知昭揪住自己的圍巾，使勁搖了搖頭。

    兩人又沉默了一會兒，海莉才再次開口：“后來警察怎么說？”

    “沒怎么說，看我們初犯，就放我們走了。”任知昭輕聲答道。

    “那個誰……沒再找你麻煩吧……”

    “沒有。”

    空氣再次安靜下來，暖氣烘得人躁悶。

    任知昭抿了抿唇，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伸手從包里拿出那個小袋，遞給海莉：“對了，這個，你昨天沒拿走?！?/br>
    海莉接過了袋子。

    她輕蹙了眉，指尖在袋子上攥得緊，半晌后，突然這樣說：“菲比，我是你們play的一環(huán)嗎？”

    任知昭愣住了。她甚至以為自己聽錯了。

    海莉于是重復(fù)：“你和你……你哥哥……我是你們play的——”

    “當(dāng)然不是！”任知昭猛地打斷她，聲音急促得有些失控，“你怎么會這樣想！”

    “那我應(yīng)該怎么想？”海莉說得平靜，等待一個答案。

    可她等不到。

    任知昭張了張嘴，竟什么都說不出來，喉嚨被粘稠的狼狽感堵著。

    該死的，她來就是來道歉的?？烧婷鎸＠?，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連一句完整的話都拼湊不出。

    “我不能理解?！焙＠蜃匝宰哉Z般低聲道，“我想了好久好久……你那些反常的舉動，你那個只存在于你口中的學(xué)長……然后我發(fā)現(xiàn)，一切都說得通了。”

    她抬眼直直看向任知昭。

    “菲比，以前我追求你哥哥，那個時候你就知道他喜歡的人是你嗎？你不阻止我，是在看我的笑話嗎？”

    “沒有！我不知道！那個時候……”

    任知昭急了，連連搖頭，可話到一半，聲音就弱了下去。

    那個時候……她真的一點也感覺不到嗎？

    她不知道。這一團亂麻，她已經(jīng)走得太遠(yuǎn)了。撒了一個謊，就得用無數(shù)個謊去圓，等她后悔時，已經(jīng)沒有回頭路可走了。

    “你知道嗎，我這輩子最恨的事就是被人欺騙了，還騙了我那么久，讓我?guī)湍恪恪摇焙＠蛴行┘恿?，說話都語無倫次，“他是你哥哥?。∥疫€喜歡過他，這都什么……這是人干的事兒嗎？你就沒想過有一天我會知道嗎？你倆鎖死好嘛！”

    任知昭看到海莉臉上露出的表情，像吃了蒼蠅一樣。

    她肯定覺得自己很惡心吧。正常，從她的角度，這一切確實荒唐得讓人惡心。

    “我也很后悔……對不起，海莉，我……”

    任知昭不知道該說什么，感覺說什么也都沒用。最后只是垂下眼眸，聲音消失在那說不清道不明的沉悶里。

    海莉看著她的沉默，道：“我給你一個解釋的機會，你會告訴我嗎？”

    任知昭持續(xù)的沉默像是個已經(jīng)預(yù)見了的答案。海莉?qū)χ谴鸢福p輕搖了搖頭，自問自答：“不會吧。你看，你什么都不愿意跟我說，什么都不愿意跟我分享，既然這樣，你還要我這個朋友干嘛？摸著良心講，我把你當(dāng)最好的朋友，對你挖心挖肺，毫無保留，你呢？”

    熱風(fēng)吹得人窒息。任知昭覺得腦袋很重，抬不起來。

    說得對，她就個很糟糕的朋友，她想。

    有求于人的時候才會去找人家，對人家也從沒多少坦誠?？赡埽缢龥]有多余的愛可以分給任子錚，她也沒有多余的精力可以分給朋友。

    更何況，那些不堪的，骯臟的，亂七八糟的事，像是腐爛的傷口，被血污黏連著，她自己都不敢細(xì)看，要怎么撕開給別人看？

    任知昭垂著眼，苦澀地喃喃：“……如果我一開始就告訴你，你肯定會覺得我很變態(tài)吧……”

    “那不然呢？！”海莉的聲音瞬間拔高，像是終于忍無可忍，“他是你哥??！你讓我?guī)湍闼愀?！你——?/br>
    聲音拔得太高了，引得路過的人投來異樣的目光。

    任知昭沒什么反應(yīng)，像是習(xí)慣了這種目光。

    反而是海莉?qū)擂瘟?，咬了咬牙，吸了口氣平?fù)自己。半晌，才接著道：“你走吧。謝謝你的禮物。我要考試了，這段時間就不要來找我了。”

    話音落下，海莉沒再看她，轉(zhuǎn)身走回那扇厚重的門。

    任知昭走出圖書館，微涼的風(fēng)吹過，驅(qū)散了方才的沉悶，陽光剛剛好。

    她站在路邊，目光落在馬路對面跳動的信號燈上，指甲無意識地探進(jìn)唇間咬住，又在下一秒皺眉，一口吐了出來。

    好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