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新年晚會，柯遂不管在哪個班級，都必會被拉去表演節(jié)目。正式登場的前一周，他每天規(guī)律地到學校音樂教室排練，今天也不例外。

    是日天氣幽暗，雖未下雨，天幕呈現出薄薄的鐵灰色。同行練小提琴的班長抱怨：“怎么今年冬天要不下雨，要不就是陰天，以前不這樣。”

    林旭手里抱著笨重的薩克斯，回答道：“你沒看天氣預報嗎？今年寒潮猛烈，別的地方都下雪了?！?/br>
    “沒關注?！卑嚅L說。一行人彼時走到音樂教室門口，門尚緊閉，外面已經來了好些人，正嘰嘰喳喳聊天，看見他們過來，即刻鴉默雀靜。

    班長覺得有趣，壓低聲音說：“我們這個節(jié)目很受歡迎嘛，每天都有人等這兒聽，說不定會拿獎。”

    “你真以為是來聽我們節(jié)目的？”林旭撇撇嘴，使了個眼色：“都是來看……他的好吧。”

    班長順著他眼神望去，柯遂在最后，熟視無睹略過周圍人，走進教室。果然，他一消失，其他人都散了。

    “太現實了，這個看臉的社會?！卑嚅L摸摸下巴，問：“他怎么還不談戀愛？這么多人追總有動心的吧?！?/br>
    “誰知道?！绷中翊騻€哈欠：“快進去吧?！?/br>
    他們完全是瞎湊出來的團隊，水平參差不齊，配合毫無默契，練到最后大家都想把手里的樂器砸了。正垂頭喪氣之際，班主任的臉陡然從窗后幽幽出現，把林旭嚇了一跳。

    “臥槽?！彼÷晫Π嚅L說：“李老師怎么來了？這是排練節(jié)目又不是自習?！?/br>
    不過班主任并非來找他們，她敲敲窗，把柯遂喊了出去。

    “柯遂，有個人跟我說她是你姑姑，想見見你?！卑嘀魅伍_門見山說：“但我記得你mama和我說過，你和你爸爸那邊……”她小心翼翼隱去一些可能會傷害學生的話：“你看要不要和她見面?！?/br>
    “我應該知道是誰，老師?！笨滤於Y貌回答：“沒關系，我去和她見一面?！?/br>
    “嗯，她在校門口等你，快去吧。”班主任微笑望著他，老師哪有不喜歡這樣品學兼優(yōu)又聽話的好學生的？

    “好，謝謝老師。麻煩您了?！笨滤禳c點頭，匆匆往樓下走去。

    她注目他的背影，忽然覺得需要預防萬一，又給柯黎打了電話。

    柯遂其實知道方蘊儀遲早會找上門來。無他，父親私人飛機失事那天凌晨，她和四哥在書房討論飛機故障的事。而柯遂那天早起，坐在書架后看樂譜，一字不落全部聽到。

    他屏住呼吸，悄然偏頭，視線掠過重重書冊，恰好與她相交。

    他猜她原本想將他滅口，但太明目張膽，計劃容易失敗。

    只能賭。

    結局皆大歡喜，他沒有告訴父親，于是父親死了。她順利除掉一個對手，借愛慕她的侄子名義，全身而退。

    但又疲于應付愈發(fā)混亂的爭斗局面，放他這條漏網之魚跑到內地。方家的手伸不了那么長，再長袖善舞，也無力回天。

    方蘊儀站在校門外，看他走近，冰冷的審視頃刻變?yōu)橛焉频奈⑿Γ骸鞍⑺?，好久不見?！?/br>
    “姑姑?！彼八?。

    “看來你還記得?！狈教N儀笑：“也該回去一趟，你爸祭日快到了?！?/br>
    提到他爸，女人目光在他臉上掃視打量，試圖發(fā)掘不尋常。

    而柯遂只是搖搖頭：“他不是我爸，姑姑，不用再找我了?！?/br>
    方蘊儀怔忡：“你……”

    “我不會和任何人提他的事?！笨滤煺f：“也請你不要再來干擾我的生活，否則……”男孩溫和的語氣驟然降溫：“我有辦法讓別人知道，姑姑?！?/br>
    方蘊儀啞口無言，她很少被拋入遭脅迫的境地，何況對象還是一個沒成年的孩子。

    甚至，說不準她還是被借刀殺人的那一個。

    臉上假面盡碎，她再也充不出慈愛長輩的神情，變得公事公辦：“既然如此……”

    “柯遂！”一道焦急的女聲打斷她。

    兩人俱是一愣，轉頭看去?？吕枵龔臄得组_外的一輛車下來，依舊上班打扮。白襯衫，包臀裙，高跟鞋，極度不便的一身，她卻仿佛全然忘卻，邁開腳步在馬路上飛奔，也不盯著腳下路。

    摔跤遂成情理之中事。

    柯遂心頭一緊，馬上朝她跑去。她已經從地上起來，踉踉蹌蹌走向他。

    他先行一步，握住她伸來的手，低頭察看她身上傷勢?？吕铚喨徊挥X，恐懼堪比目睹孩子差點被拐賣，顫聲道：“別跟她走，聽見沒有？不準去澳門！……”

    “沒去，mama。我不會去的?！彼p拍她發(fā)抖的脊背，竭力安撫她：“別擔心，我在這里?！?/br>
    “……嗯?！彼@魂未定，又失而復得，一陣后怕，死死抓著他的手。人行道有摩托電機軋過，飛馳電掣，發(fā)出嘈雜的嘟嘟聲。兩人卻不覺吵鬧，柯遂一遍又一遍在她耳邊柔聲安慰，她緊繃的身軀終于慢慢放松下來，被他抱到懷里，依舊發(fā)顫。

    “阿遂?！庇钟腥撕八?/br>
    柯遂抬眼。不遠處，方蘊儀打開車門，眼睛掠過兩人相擁的身影，似含嘲諷，似含笑意——

    “你mama很愛你，好好珍惜?！?/br>
    “再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