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離開屋里，天音郡主背對主臥，深深吸了一口氣，許久才說道：“程大人，如今可有什么眉目？”

    程聿說道：“如今我已是縣里的師爺了，師爺配不上“大人”的稱號。”

    “程大人無論被貶到何地，您過往的政績和身份，本郡主都是認(rèn)可的?！?/br>
    程聿只作了個禮，并沒有說什么。

    可林飛魚和小石頭的好奇心已經(jīng)被勾起來了——這新來的師爺，似乎來頭不小啊。

    程聿說道：“目前可以斷定的是，兇手與王爺有極大的仇恨，而且極有可能就是府邸的人。只是我沒有想通的是，為什么兇手要大費(fèi)周章將尸體分割后冒險送回來。他大可以把尸體扔在外面，甚至拋進(jìn)河流、深谷中，豈非更好掩飾。”

    林飛魚頓了頓，天音郡主何其聰慧，察覺到她微小的變化，問道：“你有什么要說的？”

    點(diǎn)名點(diǎn)到自己頭上，林飛魚便說道：“根據(jù)過往的經(jīng)驗(yàn)，兇手殺人后將尸體帶回現(xiàn)場，通常有三種情況。一是挑釁官府；二是辱沒死者，三是掩蓋某種真相?！?/br>
    旁邊衙役說道：“那還不是想不通?！?/br>
    林飛魚不說話了。

    程聿應(yīng)該也想到了，只是無法確定，所以不說這么細(xì)。

    她就該好好驗(yàn)尸，旁的話她說了也是人微言輕，不如不說。

    天音郡主說道：“假設(shè)是挑釁官府，程大人可有異議？”

    “有。兇手大肆灑血主臥，未留下挑釁話語，反倒是極力在證明王爺就是在這里被殺，所以并不太可能是挑釁官府?！?/br>
    “那辱沒死者呢？”

    “根據(jù)驗(yàn)尸結(jié)果來看，致命傷在囟門，而且是一擊死去……除此之外尸體上沒有發(fā)現(xiàn)除了分尸外額外的傷痕，所以應(yīng)當(dāng)也不是?！?/br>
    “那唯有掩蓋某種真相了?！碧煲艨ぶ髁巳?，“程大人想不通的，就是他到底要掩蓋什么真相?！?/br>
    “是?！背添矊λ榻z剝繭的問法很贊賞，只是自己的父親剛?cè)ナ?，就如此?zhèn)定，這……可太奇怪了。

    忽然天音郡主說道：“程大人不必懷疑我，你應(yīng)當(dāng)聽過我的身世?！?/br>
    話太直白，程聿都不知道怎么接招了。

    不是……你這當(dāng)面拆穿我的疑惑，讓我很尷尬啊。

    但她的話提醒了他。

    對，天音郡主的遭遇，確實(shí)容易讓她淡忘父女之情。

    天音郡主并不是王妃所生。

    生母甚至不是任何一個妾室。

    其母本是富商歌姬，后獻(xiàn)給王爺，懷有身孕后，卻被王爺拋棄。其母后回到家鄉(xiāng)，生下郡主。

    王爺約莫是身體有問題，妻妾無數(shù)，卻無子嗣。眼見要絕后，才想起歌姬，急忙去找，才終于找到郡主。

    那年郡主已十七。

    早已懂事，早已過了建立父女感情的年紀(jì)，也早已過了需要父親的年紀(jì)。

    母親的早逝更令她無法徹底原諒父親。

    雖然不知何故郡主終于回到了王府，但很快又許配了人家嫁做人妻。

    后來新皇登基，王爺?shù)昧朔獾兀诌h(yuǎn)居麒麟縣，四處遠(yuǎn)游的郡主一年也不過走動一兩回。

    想要父女感情深厚，除非是極其厲害的戲子，方能在此刻灑下傷心淚水。

    所以天音郡主如此鎮(zhèn)定，實(shí)在是太過正常了。

    程聿回到縣衙與幾人說完原委，眾人倒是明白……尤其是林飛魚，對于薄情的父母，她太有感觸了。

    若她是當(dāng)年的郡主，定不會認(rèn)祖歸宗，只會逃得遠(yuǎn)遠(yuǎn)的。

    看著孤傲的郡主，卻選擇回到王府，估摸也是當(dāng)今世道下，女子太過難活了吧。

    如此一想，她當(dāng)年十四歲逃走，也算是厲害了吧。

    縣令可不關(guān)心這個，問道：“那案子查的如何??？”

    程聿說道：“先審問王府的人吧?！?/br>
    “好好，本官這就去安排?！?/br>
    待眾人出去了，林飛魚走在最后頭，他看著跟縣令并排而行的程聿，想到那狗眼看人低的縣令對程聿客氣的模樣，終于忍不住問趙捕頭：“趙叔，師爺他是什么來頭？大人怎么對他如此客氣？”

    “你還不知道??？”趙捕頭說道，“人家可是京師貶來的大人物。”

    “什么大人物？”

    “太子侍讀?！?/br>
    “這也不是官啊。”

    趙捕頭說道：“你這孩子……能做太子侍讀的是什么人？你能去嗎？”

    “……”說歸說攻擊她干嘛。

    “北程南魏的程家聽過嗎？六代為官的大世家?！?/br>
    林飛魚搖搖頭，趙捕頭就差沒對她指指點(diǎn)點(diǎn)了：“你呀你呀，就知道把腦袋埋在死人堆里，朝廷的事你是一點(diǎn)都不聽。”

    他終于想起來了，“刑部尚書，這你總歸知道！”

    別的衙門她不曉得，可大理寺刑部她可是一清二楚的。

    她訝然：“師爺曾是刑部尚書？”

    “他爹是?！?/br>
    “……”趙捕頭說道：“我想起來了，御史中丞?！?/br>
    林飛魚都快驚掉下巴了：“師爺曾是御史中丞？！”

    “他爺爺是?！?/br>
    “……”

    “飛魚你去哪？別走啊，我一會就能想起來了！”

    林飛魚頭也不回，不靠譜的師爺，她還不如直接問程聿呢。

    不對，她不感興趣，問什么問。

    第10章 不知人心

    王府上下約三百人，要審問起來也是繁瑣的事，費(fèi)時費(fèi)力。

    程聿讓衙役將侍衛(wèi)、管事、婢女、奴仆、雜仆分開，又將他們分成十人一組，一齊審問。

    一般來說兇手不可能是十個人，一齊審問的話，既節(jié)省時間，又可以讓兇手的謊話遁形。

    屋子狹窄，坐了郡主、縣令、程聿，還有在后頭站著的趙捕頭和五個衙役。

    當(dāng)林飛魚被告知也要過來時，她還覺得不可思議。

    進(jìn)了屋子，縣令掃了她一眼，呵斥：“你進(jìn)來做什么？”

    他一肚子恐慌悶氣，兇不了這屋里的人還兇不了她了？

    程聿說道：“大人，是我讓她進(jìn)來的?！?/br>
    “哦……”縣令不好發(fā)作，“還不快站后頭去。”

    林飛魚也不在意他的態(tài)度，很快就站到了角落那。

    平日里她是除了驗(yàn)尸房不太過問案子的，可如今不同了。

    她一定要借王爺?shù)陌缸诱痉€(wěn)腳，否則事情一結(jié)束，縣令一定不會給她好果子吃。

    那十人侍衛(wèi)進(jìn)來，一問便七嘴八舌說道。

    “王爺中午用過飯，說要歇著，不許我們打擾，我們便沒有再進(jìn)去過?！?/br>
    “夜里王爺?shù)姆坷锪吝^燈，但也沒吭聲，好一會蠟燭才滅?！?/br>
    “初二？初二屬下沒來。”

    “一開門就是血！都是血！”

    “婢女送晚飯來，王爺還開了個門縫拿。”

    程聿蹙眉，按照林飛魚的說法，王爺那個時候已經(jīng)死了……所以房里的兇手不但送尸塊進(jìn)來，還收了晚飯？

    可房里的碗筷空空，這……

    兇手竟有閑情吃飯，這到底是多大的膽子。

    他問道：“平日里王爺待你們?nèi)绾危俊?/br>
    嘰嘰喳喳的侍衛(wèi)們話語突斷，面面相覷一番才說道：“挺好的?！?/br>
    天音郡主說道：“不必顧忌我，本郡主只求真相，以助程大人破案找到兇手。我父王平日待你們?nèi)绾?，只管說就是。”

    侍衛(wèi)遲疑片刻，仍說道：“王爺待我們很好?！?/br>
    論年紀(jì)，郡主比他們年長。常年在京師住的人，身邊全是心眼子，怎會不知他們的顧慮。

    她不再在這待了，起身說道：“本郡主乏了，剩下的事就交給程大人了?！?/br>
    幾人恭送她出去后，程聿才對侍衛(wèi)說道：“你們可以如實(shí)告知了。”

    眾侍衛(wèi)堅定道：“王爺待我們很好！”

    這樣反常的神態(tài)，怕是鬼才會相信他們說的話。

    程聿微微往后仰，臉色異常肅穆：“你們十人說他好，可你們覺得余下三百人不會吐露事實(shí)么？與其被人捅破，你們犯了隱瞞真相的過錯，不如自己交代。”

    幾人面色明顯慌張了片刻，又是相互試探地看了一番，還是沒有人開口。

    可越想越覺得早說早脫罪，才有一人說道：“說吧，反正后頭總有人要說。”

    他們嘆氣，終于說道：“沒有人喜歡在王府做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