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聲一響，附近鄉(xiāng)里的媒婆就聞風(fēng)而動，趕來林家看人。

    每逢來人，韓李花就將林秀秀喊過來，讓媒婆仔細(xì)端詳詢問。

    上看頭發(fā)眉毛眼睛，下看手指腳趾，媒婆幾乎是一看一個(gè)滿意，欣喜地回去跟主家說，再來林家商議聘禮。

    眼見女兒成了香饃饃，夫妻倆就更緊要她了，干脆活也不讓做了，好好把手給養(yǎng)嫩了，如此才更顯福氣。

    村里隔三差五便有人挑著擔(dān)子來賣糖，林秀秀每回都向他們要幾枚銅錢，說去買糖解饞。

    這點(diǎn)錢也沒多少，夫妻倆也是有求必應(yīng)。

    但只有一個(gè)要求——

    “一會那媒婆來了，你可要端莊地坐在那，人家問什么好好答話！”

    “嗯嗯……”林秀秀拿了錢，卻并不用，而是攢起來。

    到了初冬，萬物寂靜沉睡的季節(jié)里，夫妻倆終于在“價(jià)高者得”的競價(jià)中，敲定了林秀秀的夫婿。

    林秀秀不知道那人到底是六旬老頭還是七旬老頭……因?yàn)樗麄兯坪跻才滤粯芬?，答得支支吾吾的?/br>
    她便想，定是七旬。

    夫妻倆見她沒有什么反應(yīng)，心中暗喜，這女兒真是生得值啊。

    林秀秀說道：“爹，娘，那人年紀(jì)太大，我嫁過去肯定是生不了孩子的，過幾年他死了，你們可就什么都得不到了。趁著現(xiàn)在他高興，要抬我做妾，你們再要多一點(diǎn)聘禮吧。”

    “還要？”韓李花有點(diǎn)拿不定主意，“好像已經(jīng)有點(diǎn)多了……再多人家恐怕不肯給?！?/br>
    “怎么會呢？”林秀秀說道，“媒婆說那大老爺見過我，可滿意了。為了弟弟著想，還是要多一點(diǎn)錢吧。”

    夫妻倆相視一眼，也覺得得要多點(diǎn)，于是又跟媒婆打了招呼。

    媒婆罵罵咧咧去傳話，罵罵咧咧來回話，幾番較量，又給加了三十兩銀。

    兩人大喜，媒婆臨走前說道：“你們這是把自己的孩子當(dāng)金蛋賣啊，可是一點(diǎn)都不替她嫁進(jìn)夫家后著想。錢拿了那么多，等大老爺膩了，大太太手段又厲害，她怕是過得比丫鬟都不如！”

    她說了一通，見兩人根本沒在聽，氣呼呼地走了。

    林秀秀這時(shí)走了出來，說道：“爹，娘，我從小就沒有一件像樣的首飾，那邊也說了，我出嫁那天會給我送一些，可回頭是要還回去的。所以我想買一件便宜的，給我勻五兩銀子吧?！?/br>
    韓李花瞪眼道：“多少？五兩？這可太多了?！?/br>
    “不多啊?！?/br>
    “多！”韓李花想來想去，怕她不聽話，一咬牙給了她五十枚銅板，“不能再多了！”

    林秀秀展顏：“明天我就去買首飾。再給爹爹和娘買兩身新衣裳，哎也不知道這錢夠不夠……”

    一聽她要給自己買衣服，兩人都不吭聲了，那準(zhǔn)能將這錢用得完，還有什么剩余的錢？

    這錢拿出去又花在了自己的身上，這一兩銀子也不至于那么讓人rou痛了。

    林秀秀第二天就跟著村里的嬸子出門了。

    走到門口時(shí)她看了一眼隔壁緊閉的大門，又抬頭望向后山。

    臨安哥哥，我要走了，恐怕以后都不會回來了。

    她深深看著，終于不舍地收回視線，對門口吐舌頭的大黃招手：“走，大黃?！?/br>
    大黃想也沒想就跟她走了。

    嬸子們有說有笑地朝渡口方向去，還調(diào)侃林秀秀是待嫁的小媳婦。

    林秀秀只是低頭笑笑，沒有任何反駁。

    到了渡口，八人買了船票，林秀秀走上船，見大黃蹲在那不上來。

    她伸手道：“來，大黃?！?/br>
    大黃乖巧地蹲著，抬頭懵然地看著她。

    林秀秀盯著它堅(jiān)定說道：“走，大黃。”

    離開那個(gè)家，否則你遲早會變成第二個(gè)大黃，成為林家鍋里的燉rou。

    可大黃歪了歪腦袋，轉(zhuǎn)身就奔著家去了。

    “大黃！”

    林秀秀要下船抓它，卻被嬸子一把抓?。骸靶阈隳阋ツ模看家_了。”

    旁邊的嬸子也說道：“對啊，你又不是不回來了，怎么還舍不得一只狗了。”

    林秀秀張了張嘴，停下了步子。她看著遠(yuǎn)去的大黃，輕輕嘆了一口氣。

    船到了鎮(zhèn)子上的渡口，大伙就下船了。

    林秀秀跟著大家進(jìn)了熱鬧的集市，這里人來人往，熙熙攘攘，透著一股很快就要過年的熱鬧氣氛。

    嬸子們主要是為了買料子，還有白糖鹽巴，還有一些香料，等北風(fēng)再大一點(diǎn)就可以腌臘rou了。

    她們買好東西，在街頭相聚，陸陸續(xù)續(xù)回來了人。

    等好半天都不見林秀秀，又等了會，才有嬸子反應(yīng)過來，猛拍大腿：“壞了，該不會是被人牙子拐走了吧？”

    眾人立刻慌了起來，急忙分散去找人。

    此時(shí)林秀秀早已藉著熱鬧的人群直奔渡口。

    船仍在渡口，停泊等這個(gè)渡口的客人。

    等林秀秀氣喘吁吁趕到時(shí)，船也快開了。

    她果斷上船，船主問她要去哪里，她將身上的錢拿了出來，問道：“可以買到哪個(gè)渡口的？”

    船主看著她手上的銅板，說道：“再走三個(gè)渡口差不多了，在麒麟縣下船吧?！?/br>
    林秀秀想了想，這里是臥龍縣，與麒麟縣臨界，聽說也是個(gè)大地方。

    她說道：“就到那吧?！?/br>
    付了六十個(gè)銅板，她身上就只剩十六個(gè)銅板了。

    啃饅頭也能吃上好幾天。

    只要在這幾天里找到活干，就沒事。

    只是她想的太簡單了。

    活哪有那么好找呢？

    一來她是小姑娘，二來如今冬日活少，三來她年紀(jì)太小又長得好看，倒招來了黑店。

    折騰了五天，她沒錢了。

    還精疲力盡。

    林秀秀只能把自己的臉抹黑，撿了個(gè)破碗在街上乞討。

    只是天越來越冷，她有點(diǎn)熬不住了。

    但她沒有后悔逃出來，與其嫁給老頭，還不如死在外面的嚴(yán)冬里。

    到了第七天，她沒有討到一點(diǎn)飯，上門跟人家討，也是被驅(qū)逐。

    快到夜里，她裹緊身上的薄衣裳，一步一步走回她住的破廟。

    今日這里好像格外安靜。

    她走進(jìn)去一看，地上有大灘大灘的血，像紅花綻放。

    再抬頭，前面趴了一個(gè)人，直挺挺的，一動不動。

    她就站在那，看了好一會，確定他沒有呼吸了。

    死了。

    林秀秀剛才瞬間死沉的心驟然砰砰跳起，深深吸了一口氣平復(fù)心緒，往后退了一步，退到門口，背后卻撲來一陣陣刺骨寒風(fēng)。

    她的心跳了很久，直到感覺到背都要被凍僵了，她才走了回去，窩在破廟的角落里，拿茅草蓋住自己。

    在被凍死和嚇?biāo)乐g，她選擇了嚇?biāo)馈?/br>
    可當(dāng)她真正和尸體待在一起時(shí)，她藉著微弱的火堆看見他身上衣裳的補(bǔ)丁，又覺得死者也不過是個(gè)可憐人。

    兇手是誰？

    為什么要?dú)⑺兀?/br>
    她看著看著，在饑寒交加中睡著了。

    好餓啊……好冷啊……

    可她腦子里都是暖暖的床褥，香噴噴的飯菜。

    她多想吃遍天下美食，住在大宅子里，有疼愛她的爹娘，有好看的衣服首飾。

    她不叫林秀秀，不是那個(gè)弟弟可以取名叫望天，她卻只是普普通通的秀秀。

    她也要有很大氣很好聽的名字。

    叫什么好呢……

    她搜尋了自己所知道的并不多的詩句，那還是來自宋臨安呢。

    對，叫林飛魚吧。

    多大氣呀。

    龐然大物，不是渺小如螻蟻，沒有人可以傷害它。

    她想著想著，愈發(fā)困倦。

    “喂？醒醒，死了沒？”

    不知道什么東西戳在了她的肩膀上，她緩緩睜開眼，感覺已經(jīng)餓到?jīng)]有什么力氣了。

    火堆已經(jīng)滅了，眼里都是對方手里的火把光芒。

    她抬手遮擋，那人說道：“沒死?。壳乩项^，她沒死。”

    那叫秦老頭的老人哼了一聲：“我就說她沒死。我看過那么多死人，死沒死一眼就能看出來?！?/br>
    “是是是，您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