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譬如這位表公子站在階前卑躬屈膝，誰料想?他正?是堂堂介州刺史妻兄， 謝懋功。

    “敢問從舅此去何地?， ”謝懋功面色蠟黃，說話的聲音虛乏，“何日?才能歸家？”

    “主子的事咱們?做仆役的向?來不好多?嘴，”那仆役說著話， 手中活計(jì)卻不停， “不如請表公子再等上十天半月， 那會(huì)兒應(yīng)該就回來了?！?/br>
    十天半月， 怕不是要等過年。

    “表公子還有何吩咐？”仆役懶得聽謝懋功嘀咕， 話還沒?說完， 腳下一轉(zhuǎn)就要走， “沒?有的話仆就先退下了?！?/br>
    謝懋功可等不起，他顧不上大庭廣眾， 當(dāng)即去拉仆役的衣袖，脖頸后?的紅暈直染上耳尖。

    表公子這神色看得仆役內(nèi)心?發(fā)笑，他低下頭輕輕一掙，“表公子請說?！?/br>
    “待從舅歸家，煩請通傳一聲，”謝懋功到?底也沒?旁的辦法，只能恭恭敬敬作了個(gè)揖，指望眼前的仆役能救他全家的命，“就說謝懋功來遞過名刺，有要事求見?！?/br>
    “仆記下了?！?/br>
    說完話便真該走了，謝懋功一步三回頭，走出謝府庇蔭仍戀戀不舍，沒?一會(huì)兒，謝宅的門吱呀一聲打開，從門后?鉆出另一個(gè)仆役來——

    “這表公子有段日?子沒?來了，今兒吹的什?么風(fēng)？”

    “秋風(fēng)唄——”那仆役舞著掃帚，心?思卻不在正?事，“原以為他meimei做了刺史大人的正?妻，總該沾著些光吃香喝辣的了。”

    “這么多?年，咱們?這位表公子許是被慣寬了胃口，不滿足于嶺南這種小地?方來的銀錢了唄——”小仆役還待再說，忽而掃見轉(zhuǎn)過頭來的謝懋功，他趕緊拉了拉旁邊的袖子，“他聽見了，快走快走！”

    謝宅的兩個(gè)仆役聲音并不大，只是做人晦氣，聽個(gè)腌臜話都能趕上熱乎的。謝懋功不敢辯駁，心?里又氣不過，窩著滿肚子的火沖自個(gè)兒亂發(fā)，“我哪里有次次打秋風(fēng)！”

    管事的倒是不怕人議論，他們?這一趟不就是來打秋風(fēng)的么，眼前要緊的是抹去家中賬房羞澀的賬面，他數(shù)著手中這幾個(gè)禿嚕子兒，心?里只犯愁，“公子，咱們?只剩一貫五銖錢了，回鄉(xiāng)的路費(fèi)就要一半，加上食宿——從舅老爺突然出遠(yuǎn)門，莫不是刻意躲著咱們?呢！”

    謝懋功搖搖頭，心?里仍抱一絲希望，堂堂鐸州刺史大人，何需躲著他們?這些平頭百姓？他只道是屋漏偏逢連夜雨，“不會(huì)，這些個(gè)高門大戶，面子比里子金貴，否則早不必搭理咱們?這些窮酸親戚。”

    “可老夫人說年前祭祀的東西還沒?有著落，”管事的掃過周遭，壓低了聲音，落在謝懋功耳朵里卻是震耳欲聾，“家中米面也快見底兒了！”

    謝懋功只瞪他，“活人都要餓死了！還管他死人有沒?有一口熱乎的？”

    “公子——”

    今日?這活菩薩是拜不到?了，現(xiàn)?在謝懋功就是放一把火燒了老天也無濟(jì)于事，他走出兩步又站定?，好容易將氣兒喘勻，才問：“你說是湯別駕告訴你，二妹染病需要靜養(yǎng)，所以攔著不讓見？”

    “是啊，”說起這個(gè)管事的才來氣，“我多?問半個(gè)字，他們?就一副要趕人的架勢，也不知是大人還是夫人的意思！”

    “許是姊夫的意思，”嶺南鐸州休戚與共，謝懋功繞過一圈，到?底又往從舅身上去想?：“只是姊夫是從舅的門生?，會(huì)不會(huì)——”

    “公子！”

    謝懋功正?往那死胡同里鉆，管事的突然拽起他，邊指向?大街另一頭，“您看前面是不是從舅老爺家的車駕？”

    他一抬頭，還真是！

    兩人趕緊上前，在馬夫揚(yáng)鞭揮下的一瞬間跪下道：“晚輩謝懋功拜見從舅！”

    那謝懋功本就是個(gè)文弱書生?，粗長的鞭子擦過他身側(cè)，著實(shí)好一頓嚇。

    而后?錦簾一掀，先冒出腦袋的是謝遠(yuǎn)山。

    “外兄？”

    謝遠(yuǎn)山虛虛擋著身后?闔眼的謝公綽，見狀謝懋功也不敢擅自起身，開口的底氣更弱了，“從舅他——”

    “年底的公務(wù)忙不完，”謝遠(yuǎn)山三指撩著簾子，既不打算下車，也不打算讓身，“父親年事已高，天寒受涼也是常有的事兒，外兄若有急事，可否先說與外弟聽？”

    他就藏在車簾的陰影之下，口口聲聲讓外兄直言，可街上人來人往，謝懋功如何能將家丑外揚(yáng)？

    “外兄既無事，那——”謝遠(yuǎn)山見謝懋功支支吾吾，作勢放下簾子就要回府。

    “伯扶且慢！”

    簾子下垂，遮住謝遠(yuǎn)山的一只眼，只聽他朗聲又道：“外兄有話不妨直言，父親還等著府上郎中看病呢?！?/br>
    ……來慚愧，”謝懋功攥著拳頭起了身，猶豫著往前走兩步，盡量捏著聲音，“眼下年節(jié)將至，前日?我本想?帶幼子去看望姑母，誰知被攔在玉府門前。管事的推說夫人染病，唯恐過了病氣，竟是直言近日?都不必再來了?！?/br>
    “竟是如此？”

    謝懋功抬眸，眼中似是難以置信，“伯扶也不知此事？”

    謝遠(yuǎn)山揚(yáng)眉反問：“我為何會(huì)知曉此事？”

    過路的百姓都在偷看車駕邊上的兩人，偶爾的一眼與車內(nèi)的謝遠(yuǎn)山對上，他輕飄飄的一瞥就將人殺了回去。

    ……兄愚鈍，”謝懋功自知今日?便是無功而返了，他維持著刺史妻兄的最后?一點(diǎn)體面，端著淡淡的笑意道：“還以為兩州刺史公務(wù)往來，總也會(huì)捎帶幾句體己話——倒是外兄失言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