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1章 宮宴

    正?旦， 定都宮宴伊始。

    大梁自開國并設(shè)副都鐸州，昔日靖襄行宮今日擇為永圣皇城。江左月圓，遙見?大內(nèi)夜中燎晃， 繪以舒光， 近觀華燈煌煌， 又似火樹銀花。文武百官朝見于六鐘鼓吹之前——

    殿外云端之上闔眼假寐的， 正?是永圣新帝。

    宮燈搖晃，天子步輦輕落在閎宇崇樓的建康宮前，鄭蕃扶輦下除，躬身引盛裝的永圣帝往殿內(nèi)去——

    “升御座，嵩呼！”

    階下四?座俱靜，片刻的停頓直逼天子圣威， 永圣帝挺身端坐，瞇起眼睛看向站在百官之前的李令馳。下一刻見?他垂眸跪下， 身后百官才如?風(fēng)吹麥浪——

    “萬歲！”

    鄭蕃站在階前， 殿中形勢一目了然，他臉上的冷汗堪堪掛住，于是攥緊了手，高聲又道：“再嵩呼！”

    “萬萬歲！”

    拜禮之后百官落座， 太官令領(lǐng)寺人進(jìn)獻(xiàn)御筵與花卉， 繼而進(jìn)酒、散花、進(jìn)湯。武舞起， 群臣立， 眾人與天子共飲一浮白。

    這千里定?都宮宴， 便算正?式開場了。

    不?多時(shí)絲竹變奏， 轉(zhuǎn)而換了一批伶人上殿。今晚的座次大有講究， 為?著沔江兩岸的士族心照情交，永圣帝特地命其南北混雜， 不?得抱團(tuán)。席間百官舉杯對(duì)酌，三杯兩盞下去，南北世家無關(guān)?交情深淺，都在一片歌舞升平中把酒言歡——

    李令馳也與對(duì)面的謝公綽遙敬一杯酒，待冷酒下肚，紋銀羽觴擱回案幾的瞬間，謝公綽身后的謝遠(yuǎn)山視線一偏，就見?那李郡太守李士儉坐在百官中間，正?舉杯側(cè)向身旁的案幾，“百里兄也來了？”

    他這一問倒不?是刻意為?難，江左被侵占田宅的又何止百里氏一家？可今夜也唯有百里氏到席永圣帝的定?都宮宴。

    至于是恭賀還是攪局，那便不?得而知了。

    “心里沒?鬼，不?怕吃水——”百里觀南舉杯自飲，連半分眼色也不?遷就，“怎么，強(qiáng)吞我百里家數(shù)頃田宅，便以為?我不?敢來這宮宴了？”

    李士儉一杯青田酒僵在半空，愣了一下才悻悻收回，“百里兄何出此言？百官伴駕遷居江左，若非李護(hù)軍代君cao辦，他們也難有個(gè)像樣的落腳地?！彼戳艘谎鄹咦系挠朗サ?，哂笑道：“再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百里兄怎能說這是強(qiáng)吞呢？”

    “朔北百官自有他們的去處！”李士儉妄圖用皇權(quán)壓制百里觀南，可他忘了江左一向山高皇帝遠(yuǎn)，百里觀南如?何能就此退怯，“倒是你?李士儉，身為?太守盤踞李郡多年?，怎的住膩了，也想換個(gè)落腳地？”

    “我道什么風(fēng)水寶地，值得百里大人在宮宴上出言不?遜?！?/br>
    李士儉正?想挑字眼回嗆，忽聞身后先發(fā)制人，兩人循聲斜眼——原是度支尚書溫孤翎。

    只見?溫孤翎指尖挑弄盤中餐，悠悠插嘴進(jìn)來，“聽聞貴府以藥材起家，年?前冬三七才出了地。恕我直言，那老?母雞下不?了蛋尚且能燉一鍋補(bǔ)身湯，眼下貴地貧瘠卻?能作何用？百里大人合該感謝咱們自掏腰包，替你?澆水施肥才是吧？”

    他們這些京官平日便是這副頤指氣使，且?guī)X南向來煙瘴之地，溫孤翎更不?放在眼中。他字里行間不?見?半分和事佬的姿態(tài)，開口三分為?著勸架，剩下的七分皆是敲打，合起來便是十打十的不?客氣。

    只是這建康宮是侉子鬼的場子，可他們腳下站著的這片土地卻?是江左的！同為?士中高門，他江左百里氏如?何能落個(gè)下風(fēng)？

    “我百里家田連阡陌，又豈止那一畝三分地！”百里觀南驟然起身，指著溫孤翎的鼻子罵道：“虧得你?們出身皇城根下，做了喪家之犬背井離鄉(xiāng)尤不?安分，叼走人家手中肥rou不?說，到了還要?嫌里頭擱的鹽巴太多硌了狗嘴！天下豈有這般荒唐至極的道理??？”

    楚楚可憐的伶人沒?見?過誰敢在宮宴上撒野，曼妙舞姿驟變栗栗危懼，鈞天廣樂被橫插一腳，那廂溫孤翎也不?甘示弱地站起來，“你?罵誰是喪家犬！”

    “誰答應(yīng)我就罵誰！”老?不?服少喪，但百里觀南將外衣一脫，卻?露出內(nèi)里的孝服，一抹慘白與殿上大紅大紫格格不?入，顯得更加刺眼，“今日我不?單要?罵你?，還要?為?我那無辜枉死?的大孫討個(gè)公道！”

    今夜乃大梁天子的定?都宮宴，江左世家被奪了田宅的皆拒而遠(yuǎn)之——除卻?有備而來的百里觀南。兩人不?顧皇權(quán)天威當(dāng)庭大鬧，注定?今日這杯正?旦酒，誰也別想喝得心安理得。

    百官見?狀紛紛擱了箸，勸架還要?分批上前。外圍的眾人交頭接耳，此刻對(duì)面隔岸觀火，這熱鬧卻?叫人看得不?大明白——

    “怎的還牽扯上人命了？”

    那廷尉監(jiān)所問之人杏眼柔眉，兩頰敷粉，正?執(zhí)筆奮然譜寫。大梁雅樂署采天下民風(fēng)，此人便是太樂令鐘離望。片刻之后，只見?他曲終收筆，端起酒杯，這才抬眸津津樂道：“聽聞幾日前謝府小年?宴飲有刺客闖入，百里家平白遭此無妄之災(zāi)，三代單傳斷絕于年?節(jié)之際。眼下別家大紅燈籠高掛，他家宅院正?堂停喪，咱們主上在江左又無甚根基，可不?就要?鬧他個(gè)誰也下不?來臺(tái)？”

    廷尉監(jiān)挑眉，無心插柳又得一枝，“刺客，何以會(huì)有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