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實(shí)在想不通，為什么本公子和別人出門吃飯，總是能遇見美女，而和你出門吃飯，總是會遇到死人？”青天白日之下，彩華樓中，一位骨瘦如柴、衣裳華麗的白衣公子瞪眼看著另一位衣裳樸素、袖角打著補(bǔ)丁的灰衣書生，“你身上帶瘟神是嗎？還是在拜觀音的時候心里想著如來，拜如來的時候心里想著關(guān)公，拜關(guān)公的時候心里想著土地公……”

    那灰衣書生嘆了口氣，喃喃地道：“我只不過拜菩薩的時候想著你而已……”

    白衣公子嗆了口氣，只聽他繼續(xù)慢慢地道：“何況我們也沒有‘出門’吃飯，這里明明是你家的家業(yè)，”灰衣書生瞪了白衣公子一眼，“你當(dāng)我不知道你每次請客吃飯，都上的自己家的館子？”

    這骨瘦如柴的白衣公子，自是江湖“方氏”的大少爺“多愁公子”方多病，而這灰衣書生自是江湖中大大有名的神醫(yī)，號稱能令人起死回生的吉祥紋蓮花樓樓主李蓮花了。

    昨夜方多病約李蓮花比賽喝酒，誰輸了誰就在百里之內(nèi)尋個美人來陪酒，結(jié)果酒還未喝，還未有人醉，彩華樓便憑空生出個死人出來。

    “大少爺，這人真不是本樓的手下。你看我彩華樓上上下下百來號人，人人都在掌柜手里有底子，你看這人人都在，絕沒有缺了哪個，所以走廊里那玩意兒，絕不是樓里的人，肯定是不知道誰從外面弄來，扔咱們樓里的，定是想壞彩華樓的名聲！”彩華樓的掌柜胡有槐苦著臉對著方多病點(diǎn)頭哈腰，“這萬萬不是樓里的錯，這是意外，還請大少爺在老爺那里多說說……”

    “我怎么知道是不是你樓里的人將哪位客官謀財害命，殺死在彩華樓走廊之中？”方多病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最好不是，否則本公子告訴老爹，說你管理無方，保管你吃不了兜著走?！?/br>
    胡有槐心中叫苦連天，臉上強(qiáng)裝笑容，連連稱是。

    “出去吧，這個……有我?！狈蕉嗖]了揮衣袖。

    胡有槐如蒙大赦，急急而走。

    方大少忖道：就連這等狗屁，十幾年前都能在江湖上混出個什么“狂雷手”的名號出來，真是奇怪也哉……

    李蓮花看著腳下死狀奇慘的尸體呆呆地出神，方多病不耐地道：“看看看，看了半天，看出什么門道來了嗎？”

    “這是一個女人……”李蓮花喃喃地道，“不過我真沒見過死得這么慘的女人……”

    方多病長長嘆了口氣，“這女人一定被折磨很久了，雙目失明，雙手被斷，雖然我不想承認(rèn)，但她原來被藏匿的地方，很可能就在彩華樓內(nèi)……受這樣的折磨，跑不遠(yuǎn)的?！?/br>
    伏在地上的女子穿著一條裙子，除了染血之外，裙子很干凈，上身卻未穿衣，半身赤裸，身材頗高，她雙手齊腕而斷，雙目被挖，后腦流血，此外胸前雙乳也被人切去，手臂之上傷痕累累，不知受了多少傷。但雙手、雙乳和眼睛的傷勢早已愈合，可見此女慘受折磨絕非一天兩天，恐怕也有經(jīng)年的時間。

    李蓮花折斷一節(jié)樹枝，伸入女子口中微微一撬，只見她的舌頭也被剪去，牙齒卻仍雪白。若非雙目被挖，這女子容顏清秀，并不難看，但究竟是誰將一位妙齡女子折磨到如此地步？這下手之人心腸狠毒，實(shí)是令人發(fā)指！

    “一定有人妥善地處理過她的傷?！崩钌徎ㄠ氐溃暗绻o她治傷的是個好人，為何她還要逃出來？可見……”

    “可見說不定給她治傷的不是菩薩，而是要命閻羅?！狈蕉嗖〉?，“這下手的人不管是誰，真是惡毒殘忍至極！死蓮花你定要把這惡魔揪出來，然后把這些零零碎碎統(tǒng)統(tǒng)移到他身上去試試滋味如何？”

    李蓮花道：“胡有槐已將彩華樓里里外外都查過一遍，若非他是惡魔的同謀，就是這女人藏身的地方非常隱蔽，閑雜人難以發(fā)現(xiàn)……我看那胡有槐相貌堂堂，年方五十，前途無量，不像是什么喜歡割人rou挖人眼睛的人……”

    方多病翻了個大白眼，“這有誰知道？你和他很熟？”

    李蓮花連連搖頭，“不熟、不熟，只是憑看相而言……”

    方多病嗤之以鼻，“既然是你看的相，那定是錯得不能再錯了?！?/br>
    兩人一邊閑扯，一邊細(xì)看尸體。李蓮花以手帕輕輕拾起血泊中的那只蛾子，方多病卻拾起了那支小小的金簪，“這是什么玩意兒？饕餮？”

    李蓮花將蛾子輕輕放入草叢，回過身來，一同細(xì)看那金簪，“這個……饕餮，真的是很罕見的圖案，只有青銅鑄具喜歡用這種惡獸的紋樣，用在金簪上寓意必定奇怪至極……還有這粒珠子，你見過饕餮口里含珍珠嗎？”

    方多病涼涼地瞟了李蓮花一眼，“不幸本公子小時書雖讀得不多，但也知道饕餮口中含的是人頭……”話說了一半，他突地微微一震，“這珠子是代替了一顆人頭？”

    “我想……大概是……”李蓮花皺眉看著方多病手中的金簪，“這東西古怪得很，我看你還是找個地方把它收了，萬一其中有什么殺人割rou挖眼睛的鬼，晚上爬了出來，豈非恐怖至極？”

    方多病將金簪高高提起，“這東西雖然稀奇古怪，卻是價值不菲，絕對不是彩華樓之物，我看要么是兇手的，要么是這個死人的?！彼Φ煤荛_心，像絲毫不怕鬼，“我想這種古怪的東西，在金器行里想必很有名，是既有故事，又容易找的?！?/br>
    李蓮花欽佩地看著他，贊道：“你真是聰明至極，那個……我對金器不熟……”

    方多病笑得越發(fā)狂妄，“哈哈哈，這件事包在我身上。方大少對什么不熟，就是對金器最熟，哈哈哈……”

    李蓮花嘆了口氣，喃喃地道：“但當(dāng)要你請客的時候，你卻未必肯說和它很熟。”

    之后彩華樓封樓歇業(yè)，方多病和李蓮花被安排在彩華樓最好的房間里休息。方多病不久已和城中各家金器鋪掌柜、老板約好明日午時翠瑩居見面。

    夜里，明月當(dāng)空，皎亮異常。

    方多病剛剛吃過晚飯，吃下了他平生最滿意的一只大蝦。那蝦全身透明，比尋常所見幾乎大了五倍，彩華樓的廚子將它剝殼挑去背線，冰鎮(zhèn)之后，佐以小蔥、蒜蓉、辣椒末、橙rou和少許不知名的醬汁下酒，生吃。那滋味真是令他滿意至極，若不是憑空出了件命案，他定會對彩華樓印象好極。

    李蓮花正在洗澡，水聲不住響著。方多病有時候想不通，同樣是男人，為什么李蓮花洗個澡就要洗這么久？記得幾年前他還闖進(jìn)過他澡房一次，想看清楚李蓮花是不是女扮男裝？可惜李蓮花貨真價實(shí)是個男人，非但是個男人，而且還是那種渾身上下有許多傷疤的那種很男人的男人。

    “春風(fēng)拂柳小桃園，誰家紅妝在花中間……”方多病哼著不知哪里聽來的小調(diào)，躺在床上蹺著二郎腿。李蓮花的房間本安排在隔壁，可憐死蓮花怕鬼成性，定要和他同住，幸好彩華樓的廂房既寬敞又華麗，加擺一張小床不成問題，否則——哼哼！

    嗒的一聲輕響，方多病驀然坐起，看向左邊——左邊傳來的聲音。

    他的左邊并沒有什么，梳妝臺一個，墻上掛有銅鏡一個，梳妝臺下黃銅臉盆一個，椅子一張，并沒有什么會發(fā)出嗒的一聲響的東西。方多病詫異地看著那梳妝臺。那臺上空空如也，并沒有什么東西。今夜住的不是女客，女子梳妝的器具掌柜的都收了起來，更沒有什么好看的。他看了半天，不得甚解，躺下身去繼續(xù)哼那小調(diào)，“那個紅菱唇啊手纖纖……”

    嗒的又一聲輕響，方多病整個人跳了起來。這不是什么風(fēng)吹草動天然的聲音，更不是什么機(jī)簧暗器轉(zhuǎn)動的聲音，這聲音兩次發(fā)出的地點(diǎn)不變，但強(qiáng)弱有別，就如是一個人——是一個人用手輕輕摸了摸梳妝臺上什么東西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