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與狼群對峙，手中握著柄三尺重劍，像爆風(fēng)雪過后，獨(dú)屹于此方天地的蒼柏。

    緊接著，是長劍出鞘的嗡鳴聲，與血rou破裂聲，獸的慘叫，人的痛呼。

    劍光熠熠，其勢有雷霆之烈。響遏天地，驚散大片流云。

    他甚至未看清利刃處的蜿蜒紋路，那把劍便入了鞘。

    少年人向自己走來，鴉青長靴踏在冰霜上，卻沒有‘嘎吱嘎吱’的聲音，不見如此，就連天地萬物也沒了生息。

    黑夜與霜雪拋在他身后，墨色玄玉冠灼灼發(fā)亮，少年人用無甚起伏的音調(diào)問：“你，沒事吧？”

    音色是介于少年與青年的朗潤醇和，像是松谷清風(fēng)。

    第74章

    ****

    少年公子立在雪涯邊, 身板筆直，似竹如柏。

    他的掌心里橫著株紫斑靈芝，根莖處釋放出大量清冽氣息, 彌散在漫天飛雪里。

    沈清潯坐在他身后三尺有余的青石上，渾身發(fā)抖, “多謝公子救命之恩?！?/br>
    因?yàn)樘^寒冷, 他的聲音打著顫, 熱氣冒出喉嚨后凝結(jié)成大片白霧。

    前方之人側(cè)過臉來，用眼角余光粗略地瞥他一眼。隨即, 揚(yáng)手解開系在身上的月白色浪紋翻毛鶴氅, 擲了過去。

    下一刻, 這件氅便罩在了他身上。

    沈清潯攥緊衣擺, 努力地將自己縮進(jìn)其中, 再次道謝：“多…...多謝公子”

    那人沒回話，仿佛剛才的事情與半點(diǎn)關(guān)系也沒有。沈清潯亦是沉默起來，剎那間，兩相無言。

    在源源不斷的靈力輸送下，覆裹在靈芝表層的淺霜逐漸融化，露出柔軟細(xì)膩的觸感。

    少年虛握五指, 將掌心的靈芝融成齏粉。

    踱步來到沈清潯面前，自上而下地打量著他手腕與腳踝處的傷口。

    血水早已凝成冰晶，白狼的齒尖長鋒利, 傷口幾乎深可見骨。

    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少年人揚(yáng)手灑落掌中粉末。

    “不行的！”沈清潯昂起頭，急道：“這種紫靈芝長在扶蒼山頂, 百年破土，千年成熟, 萬般珍貴的?！?/br>
    方才見他從納戒中掏出靈芝，便納悶不已，繞是千般思量，也未曾想到是給自己治傷。

    少年人灑粉的動作并沒有因?yàn)樗淖钄r而慢下半分，悠哉悠哉的模樣像是在澆花喂魚。

    他只道：“莫亂動，不過是株靈植罷了?！?/br>
    雖是命令語氣，音調(diào)里卻擁有數(shù)不清的慵懶隨意。

    盈盈月華為其側(cè)顏渡上溫柔弧度，沈清潯大著膽子詢問他的姓名。

    “江逾白?！鄙倌晖鲁鋈齻€字。

    “江逾白。”唇齒間反復(fù)呢喃，沈清潯道：“好名字，江碧鳥逾白，山青花欲燃?！?/br>
    “呵。”終于不再是毫無起伏的音調(diào)，那人嗤道：“不過是爹娘胡亂取的罷了?！?/br>
    這話實(shí)在太難接，沈清潯垂下眼瞼，不多言生怕惹得恩人不開心。

    片刻后，千年的靈芝粉起了功效，傷口的灼痛漸緩。

    江逾白忽道：“此地氣候森寒，山勢險峻，以后行事小心?！?/br>
    “這件衣袍便留給你了?！?/br>
    語畢，他摧動無妄，欲踏劍離去，卻被一只手攥住了袖子。

    “別走！”沈清潯緊張地看著他，眼底涌起哀凄絕望：“江公子，你...帶我走吧?！?/br>
    他跪下身子，薄唇輕啟，把所有不堪的遭遇擺到江逾白面前。

    “我…自出生起就是十方無相宮的戰(zhàn)俘。幼年就被抓去做苦工，十幾年來，皆被奴役，被糟蹋，日復(fù)一日地生活在屈辱里。”

    “方才你為救我傷了十方無相的馴獸師，我很感激?！?/br>
    “可，我若是被抓回去，照樣會…會死得很慘?！?/br>
    他扯開殘破衣袍，露出胸膛的道道血痕：“帶我走吧，求你了?！?/br>
    幽咽的訴泣聲回蕩在接天雪涯的每一處。

    沈清潯俯首，把頭抵在那雙鴉青長靴上，用最卑微的姿態(tài)祈求著。

    嵌在靴尖上的墨玉珠石，咯得他額頭生疼?？伤麉s不能退縮半分，面前的公子是他逃出此地的唯一希望。

    ——若是走不了，便只能去死。

    ——所以，江逾白，帶我走吧。

    風(fēng)又盛了些，吹得背后薄氅獵獵作響。三千青絲積滿霜花，裸露在外的小臂凍成紫青色。

    就在他以為會被徹底拒絕的時候，忽聽上方傳來聲輕嘆。

    “好，帶你走?！?/br>
    “起身吧?！苯獍椎馈?/br>
    得了他的允準(zhǔn)，沈清潯強(qiáng)撐著站起來，再度向他作揖道謝。

    三尺長劍倏地變大，兩人登上劍刃。

    江逾白立在劍首，不發(fā)一言，漆黑瞳孔里倒映碎冰細(xì)雪，俊朗的臉龐透著絲絲縷縷的盎然興致，

    沈清潯斂起溫潤眉眼，柔聲問道：“這是江公子第一次見雪吧？”

    興許是見了‘玉樹銀花散滿天’，‘臘梅一夜遍寒枝’此等絕美景致的緣故，江逾白勾起嘴角，露出疏朗神色。

    “嗯?！彼麘?yīng)道：“冬至?xí)r，家鄉(xiāng)雖落了雪，但到底比不了北域的粉妝玉砌。”

    就這樣，兩人在半空中會時不時地攀談幾句。

    沈清?。骸敖尤胍箒泶说貞?yīng)該不止為了賞雪吧？”

    “與師弟們打賭，能否取回紫斑靈芝?！苯獍籽院喴赓W。

    “可你都給了我?！鄙蚯鍧◇@道：“豈不是要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