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蜷縮成了團(tuán)，頭埋在臂彎里，動(dòng)也不動(dòng)，啜泣聲被簌簌落雪被覆蓋，傳不到山腳, 更穿不透扶蒼山。

    這仙，身死道消了。

    這妖，是哭不回他的。

    江逾白盯他了好久, 喉嚨發(fā)苦，眼眶發(fā)澀，眸色由深變淺, 生怕這顆脆弱的桃碎在他眼前。

    和尚閉上嘴，杵在兩顆蒼松中間, 半闔鳳目，保持沉默，做個(gè)透明的木頭人。希望再睜眼時(shí)，就能把那般慘烈的畫面移出腦海。

    **

    隨著三兩顆星子爬上青空，不同種族的部隊(duì)逐一撤離扶滄戰(zhàn)場，帶著凱旋歸家的自豪。

    當(dāng)然，還有對(duì)仙君的感激。

    但究竟有幾分幾厘，卻無從得知。

    只剩一隊(duì)人族劍修未走，仙人殉道后，他們逆流而行，從北域疆線處趕過來，一直跪到日暮四合。

    為首的男子含著熱淚，親手點(diǎn)燃了九十九盞鮫油琉璃燈。他身形高大，走路姿勢卻一瘸一拐的，周身腥氣繚繞，應(yīng)是受了極重的傷。

    葳蕤燈火將他們的鴉青色勁裝映得深沉，在大白的雪原里格格不入。

    男人旁若無人地跪在地上，口中喃喃低語，似乎在虔誠地禱告。

    盞盞燭火迎風(fēng)搖曳，乍眼的鴉青袍，三尺有余的長劍，此間種種場景，迫使江逾白從恍惚的神思中尋得半分清明。

    他僵硬地偏過頭，眸光流轉(zhuǎn)，寸寸掃過山腳的修士們。

    最終停留在跪地涕零的領(lǐng)頭人身上。

    ——他知曉，這便是歸元先祖。

    這時(shí)，恰逢先祖起身整隊(duì)。

    視線落定的一瞬間，江逾白徹底愣住...

    先祖高大壯碩，面容憔悴卻掩不住眉宇的鋒銳，還有幾分熟悉感。

    萬年前，歸元先祖偶得幾縷神息仙氣，入道修仙，開山立派，廣收子弟。劍術(shù)卓絕，出神入化，可獨(dú)戰(zhàn)百妖，乃是劍修道師祖。

    雖未留下半副肖像，江逾白也能想象其英姿氣魄。

    后人為其篆功名錄，曾記載，先祖有兩次落魄，一次是在風(fēng)雪界被魔物重傷，傷筋斷骨；一次是弱冠時(shí)在路邊攤賣清酒小菜，清苦度日。

    好巧不巧，這兩次都叫江逾白撞上。

    這人不是別人，正是那在黎纖夢(mèng)境里，拉著他喋喋不休，硬賣給他梨花白的小攤販。

    江逾白倏地抬步，欲告知先祖：仙君托岑家供養(yǎng)的大妖偷跑來了扶滄山頂，趕緊將其帶回歸元山去。

    欲請(qǐng)求先祖：魚妖性子軟綿，純善可欺，要仔細(xì)護(hù)著他，莫要讓旁人傷害他。

    他摧動(dòng)踏云歸，足下生風(fēng)，卻被身后的和尚按住。

    “你愚鈍，你蠢笨，你做事不過腦子?！?/br>
    和尚瞧傻子般看他，道：“你一縷神識(shí)，輕如鴻毛柳絮，連個(gè)腳印都留不下追上去以后，他能聽見你說話？”

    “況且，這里只是你的夢(mèng)境，事情都已過去萬年。哪有什么篡改的機(jī)會(huì)？，難不成你是天道天道的親兒子？”

    和尚的氣得長眉倒豎，語氣有些激動(dòng)，意識(shí)到不妥后，立馬站回原地，不再搭理他。

    江逾白緩緩垂眸，腳下積雪層疊，蓬勃疏松，不見星點(diǎn)凹陷。

    正如，先祖看不見他，黎纖也看不見他，就連此地的雪花也不想承認(rèn)他的存在。

    就是這般，他無法撕裂時(shí)空在荒蕪境留下任何痕跡。

    *

    雪越下越大，山頂越來越冷。

    整隊(duì)過后，歸元?jiǎng)π迋冞~著規(guī)整的步伐踏在北域雪原上，踏出浩浩蕩蕩的聲響，離開扶蒼山，消失在江逾白的視野里。

    至此，整座山巒獨(dú)剩黎纖一人。

    他的身上沾滿了雪花，將累累傷痕凍成紫青色。

    良久后，他終于抬起了腦袋，不復(fù)方才的悲慟絕望。

    他站起身，抖落渾身霜雪，用清透的眸打量周遭萬物。

    懵懂、迷茫爬上臉頰，他歪歪頭，對(duì)著虛空，悄聲詢問：這里是何處，我為何來此？

    而后，許是為了遮擋風(fēng)雪，他把雙手交疊地放在腦袋瓜上，渾渾噩噩地往山下走。

    至山腳，而后乃今將圖南。

    來時(shí)，他走走停停，江逾白跟在后面。

    歸時(shí)，亦是如此。

    徒留和尚在漫天大雪里叫喊，“龜孫，你這縷神魂離竅許久，入障已深，應(yīng)速速歸來！”

    **

    最終，黎纖停駐在折吾河畔，靜靜瞧著水面的倒影。

    暖風(fēng)忽起，吹皺河面，掀起片片漣漪，扭曲了少年的皎皎身姿。

    江逾白想，自己得盡快破障出去......

    他從身后擁住黎纖，盡管明白兩個(gè)人都感知不到彼此的溫度，他仍執(zhí)拗地收緊雙臂，在黎纖耳邊低喃。

    “你一定很冷吧，等我醒來，要先抱你一下?！笨v然晚了千萬年，也想抱你一下。

    俄而，黎纖“掙開”懷抱，傾身躍進(jìn)河里，下沉，下沉，淺進(jìn)河底廢墟，被沙礫掩埋。

    與此同時(shí)，江逾白聚簇通身真元，任其沖蕩肺腑，劇烈的疼痛不斷地撕扯神魂。

    他按住胸口，急促渡喘息，薄唇闔張，吐出大口鮮血，暈紅折吾水面。

    眼前靈流急速涌動(dòng)，轉(zhuǎn)出幽邃的漩渦，將這縷魂魄吸納其中。

    **

    傍晚，酉時(shí)一刻。

    懸星院的主屋內(nèi)，燭臺(tái)旁燃著紫檀木和玄金符篆，還有串串鈴鐺震顫，發(fā)出脆響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