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剎’撕碎時(shí)空，把那些被刻意遺忘、被掩埋的畫面扯出來，擺在自己面前。

    讓他不得不直視。

    聽到最后，陳文被抽干了力氣，他靠在欄柱上，神態(tài)頹靡不堪，啞著喉嚨開口，明知故問，“小江師兄，這些都是真的嗎？”

    “你覺得呢？”江逾白勾勾嘴角，不答反問。

    “我......”陳文喃喃道，“我當(dāng)真的殺了她。”

    江逾白道：“有時(shí)，人在極度哀傷的時(shí)候，確實(shí)會(huì)選擇遺忘。”

    語畢，他沉默一瞬，腦子里浮現(xiàn)黎纖懵懂的臉；那魚孤伶伶地跪伏在扶蒼山頂時(shí)，定也是難過得要命。

    “不！”

    陳文的慘叫劃破長空，在方才的須臾之間，悲傷沖擊心臟，記憶的閘門被推開，關(guān)于丘棠的種種全部回顱，血淋淋地鋪在自己眼前。

    他捂住腦袋，凄厲地喊叫，撲通一聲倒在地上，身體抽搐不已。

    “小江師兄！我全都想起來了，我沒有...沒有要?dú)⑶鹛?。?/br>
    江逾白道，“難道那火不是你自愿放的？”

    “是我放的火?！标愇牡溃翱墒?，我只是想燒死陳文的大哥，和那些欺辱過我和我娘的畜生們！”

    陳文有些語無倫次，“我娘被他們氣死后，我本也想跟著她去了?！?/br>
    “可是在成親前天的夜里，有位修士潛進(jìn)了我的院子，他給了我一張符篆，還說只要點(diǎn)燃便會(huì)引來大火，可以助我報(bào)仇?！?/br>
    “我放火的地方是專門挑好了的！但沒想到火勢(shì)竟那般猛烈。”

    “我真的沒想把他們都?xì)⒘?，更沒有要?dú)⑶鹛模∥冶蝗蓑_了的！”

    聞言，江逾白呼吸一窒，拳頭攥得發(fā)緊。

    “火種是何人給你的？”

    陳文努力回憶道，“那人身披黑斗篷，我看不清他的面貌?！?/br>
    “他翻墻而出的時(shí)候，風(fēng)吹開小片斗篷，我只看到了他的衣擺。

    是......鴉青色的，底邊有行卷云紋?！?/br>
    “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么？”江逾白沉聲道。

    他走上前，眼底風(fēng)雪積涌，面上繞了層陰霾，“你再說一遍?！?/br>
    第98章

    ***

    面對(duì)江逾白的詰問, 陳文嘴唇打顫，抖得像篩子，“小江師兄, 是真的，我沒騙你。”

    “逾白, 坐下。”晏凜之呵斥道。

    他邊說邊循序地釋放靈壓, 企圖遏制江逾白紫府內(nèi)真元的逸散傾瀉。

    在水榭的明暗交界處, 江逾白動(dòng)也不動(dòng)，站得筆直挺拔。

    四溢的真元如寒潮霜降, 侵襲此間的云霞花疏, 湖面原本煙霧裊裊, 也驟時(shí)凝結(jié)出冰碴。

    好半晌, 彎月西移, 銀輝滑落墨玉冠，黏上他的眼角眉梢，星點(diǎn)溫暖讓他微微平和下來。

    喉嚨攢動(dòng)，薄唇略啟，江逾白道，“抱歉, 你繼續(xù)說。”

    陳文道，“我在火災(zāi)過后成日渾噩消弭，發(fā)了一次高燒, 混沌中便將在流月城里，與丘棠有關(guān)之事忘得干凈。”

    “我孤身來到永安郡經(jīng)商，靠著編文作畫的本事, 小有所成，買了這座府邸?！?/br>
    陳文臉上老淚縱橫, 滿是悔意，“我之前跟你們說過，曾在大門口看到了穿紅嫁衣的鬼魅，可惜，那時(shí)我已忘記她就是丘棠……”

    “等等。”

    江逾白打斷道，“那晚，救下你，又在府門匾額上刻優(yōu)缽羅符篆的劍修是誰？”

    “他和給你燎原火種的人是同一個(gè)嗎？”

    “是，是！”陳文一拍腦袋，道，“雖看不清這人的面相，但聽聲音，我確定他們是同一個(gè)。”

    “就是他騙了我！”

    而后，他又道：“晏掌院，小江師兄，我知我與丘棠塵緣渺茫，但我仍想再見她一面，求放了我的家人，我來給他們抵命！”

    他撲通跪了下來，以頭搶地，“求你們，帶我去找她！求你們！”

    他磕頭哀懇的模樣，與當(dāng)年在百里長林祈求山匪時(shí)一般無二。

    可是這次，再也沒有嬌媚囂張的姑娘來把他拉起來了。

    陳文到底上了年歲，在接二連三的情緒沖涌下，到最后徑直兩眼一閉，暈了過去。

    晏凜之捏指作訣，隨意將他送入一間偏房休憩，而后坐下，沖江逾白道，“只是穿著卷云紋鴉青勁裝而且，未必一定是歸元?jiǎng)π??！?/br>
    “不。”

    江逾白握緊杯盞，指骨發(fā)白，手腕青筋畢露。

    他道，“在惑心幻境里，我遇見過他?！?/br>
    眼前的年輕人向來澹泊通透，鮮少有情緒波動(dòng)，此刻卻一副‘天崩了’的模樣。

    這讓晏凜之徒生幾分詫異。

    晏凜之試探道：“你認(rèn)識(shí)那人？”

    江逾白眸色邃邃，“不只我認(rèn)識(shí)，您也認(rèn)識(shí)。”

    ***

    陳府后花園規(guī)?？臻?，載滿喬木青蘿。

    晏凜之的衣擺摩擦在樹杈灌草上，在寂靜的夜里，蹭起陣陣詭異的沙簌聲。

    “是我外公，是您師父?！?/br>
    江逾白的話縈在他耳邊，似是把他架在火焰上灼烤般難受。

    給陳文燎原火種的斗篷客，借助凡人之手，干了滅門抄家的惡事。

    這種人無疑是個(gè)陰險(xiǎn)鼠輩。

    他師父岑隱縱然行事雖風(fēng)流乖張，可到底光明磊落。

    是一代劍圣，是歸元掌門，是最接近‘天’的人。

    而今日，他的外孫親眼所見，親口說出，原來這位接近‘天’的人，竟做過鼠輩行當(dā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