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標(biāo)是高洵之，但高洵之并不在自己的住處，聽說是去找大王商議軍務(wù)了。

    蕭融雖然憑著幾個黑心計策，稍微得了點屈云滅的青眼，但他在這王宮里，依然是人微言輕，別說高洵之了，就是跟虞紹燮比，可能都還比不上。畢竟虞紹燮在這待了八個月，也一直盡心盡力，規(guī)矩不重的王宮對他是大門常敞開，而蕭融稍微走遠(yuǎn)一點，就會被人盤問身份。

    他也不想給人留下一個莽撞的印象，便在殿前溜溜達(dá)達(dá)，等著里面的人出來。

    王宮分三部分，中間的正殿屬于大王和王后，鑒于大王光棍一條，這里的主人就只有屈云滅一個。左側(cè)的宮室住著高洵之、蕭融，還有其他當(dāng)班的衛(wèi)兵們，偶爾有將軍留宿，也是住這邊。

    右側(cè)的宮室，按規(guī)矩應(yīng)當(dāng)是屈云滅的妾室們居住，不過，來了這么多天，蕭融也不知道屈云滅到底有沒有納妾。

    娶妻肯定沒有，這個史書上是有說的，作為叱咤風(fēng)云了整整四年的大人物，他要是有老婆，必然會被記錄下來，而妾室么……就難說了。

    古代男人都是三妻四妾，然而除非那個妾室長得特別好看、或者在大事件中摻和了一腳，不然，是沒有人愿意對她們慷慨筆墨的。

    蕭融站在第二道宮門處，伸著脖子，好奇的看著右側(cè)的偏門。

    就因為屈云滅沒有被記錄的對象，有那么一段時間，他成了歷史同人小說的男主top1，無數(shù)原創(chuàng)女主飛蛾撲火一樣去拯救他，為他癡為他狂、為他哐哐撞大墻?！鹊?。

    蕭融突然臉一黑，他現(xiàn)在干的不就是那些女主的活兒嗎！

    這么一來，蕭融也不想去看屈云滅的后宮了，扭頭便要回去，然而他這么一轉(zhuǎn)身，正好撞見了一個穿著甲胄的男人。

    對方年紀(jì)跟簡嶠差不多，打扮也跟簡嶠差不多，但他比簡嶠高一些，面容較清雅，分明是個將軍，長得卻跟個手持書卷的書生似的。

    對方本來打算悄悄的過去，沒想到他會突然轉(zhuǎn)過來，愣了愣，他客氣的抱拳：“蕭先生，在下原百福，久仰先生大名。”

    蕭融沒動，而是眨巴眨巴眼睛，盯著他看個不停。

    理論上講，原百福比蕭融地位高很多，雖說蕭融如今已是屈云滅的幕僚，可屈云滅又沒給他官職，而原百福，可是領(lǐng)著左軍人馬的，前后左右四軍，就屬左軍人多。

    他對蕭融行禮，是因為他這人禮貌，并非是他比蕭融矮了一頭。

    是以，發(fā)現(xiàn)蕭融沒動靜，他也沒傻愣愣的等著，而是直起了腰，有些疑惑的看著他。

    蕭融突然燦爛的笑了一下，對著屈云滅，他都沒笑得這么熱情過。

    “原將軍客氣了，我不過是一介白身，倒是原將軍的威名，同大王一起，在整個中原上都是響當(dāng)當(dāng)?shù)陌??！?/br>
    原百福聽了，謙虛的笑了笑，“先生謬贊，我哪里比得上大王，嗯，大王召見，我先——”

    蕭融秒懂，比了個請的姿勢：“快請，莫要讓大王久等?！?/br>
    走之前，原百福又對他行了一禮，然后才快步進(jìn)去，只是走出去幾步之后，他又回過頭，看了蕭融一眼。

    蕭融柔柔弱弱的倚著宮門，對他再次熱情一笑。

    原百福：“……”

    不知道是不是蕭融的錯覺，接下來他走的更快了。＊

    原百福進(jìn)去之后沒多久，高洵之就出來了，見到等在這里的蕭融，他也露出了一個極其熱情的笑容。

    蕭融：“……”

    突然就有點理解原百福的感受了。

    蕭融道明來意，得知是正經(jīng)事，高洵之便領(lǐng)他到議事廳去。

    對面而坐之后，蕭融先請罪：“昨日丞相殷殷叮囑，但我實在是擔(dān)心大王會沖動而為，便去見了大王?！?/br>
    高洵之：“……”

    他忍不住問：“大王有沒有為難你？”

    蕭融：“沒有，但大王言語之中對鮮卑，和那個李修衡的痛恨，讓我很是憂慮。”

    高洵之嘆氣：“這也是沒辦法的，先生來雁門郡不久，不知鎮(zhèn)北軍的過往，好在李修衡如今不過是個跳梁小丑，鮮卑人也危在旦夕了，等今秋，大王打下了鮮卑慕容部，報了當(dāng)年的血海深仇，應(yīng)當(dāng)就會好一些了。”

    蕭融完全不這么想：“真能好一些么？當(dāng)初之事是鮮卑人做的，卻也是朝廷促成的，光嘉皇帝已經(jīng)暴斃，他的后人卻還穩(wěn)坐皇位之上，供養(yǎng)著下面成千上萬的蛀蟲，大王的性子，丞相比我了解，他真能看著那邊的人夜夜笙歌，而不作為？”

    高洵之：“……”

    他默了默，有些疑惑的看著蕭融：“你的意思是？”

    蕭融：“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更何況雍朝南遷之時，把能帶走的好東西全都帶走了，南雍富庶、且有無數(shù)支持，等大王醒轉(zhuǎn)過來，剛剛將目光放在他們身上的時候，他們的目光，已經(jīng)放在大王身上很久了?！?/br>
    “李修衡投靠了清風(fēng)教，清風(fēng)教聯(lián)合了鮮卑人，這二者，確實，一個跳梁小丑，一個挑撥是非，可前者能勾著鎮(zhèn)北軍中舉足輕重的將士叛變，后者又擅引導(dǎo)輿人之論。不知丞相可否聽到過雁門郡中的孩童在唱這么一首歌謠，蚩尤旗、出于北，歲星好，卻在東。”

    高洵之愣住，他跟簡嶠差不多時間出去的，回來的比他還晚，簡嶠沒聽過的，他也沒聽過。

    而看他這個模樣，就說明簡嶠沒把這童謠告訴他，他可能覺得這不算什么大事，也可能是不想讓屈云滅知道這件事。

    高洵之文化程度比較高，顯然是知道其中利害的，他又驚又怒，過了好一會兒，才問蕭融：“這是清風(fēng)教的人傳出來的？！”

    蕭融揚眉：“我也不知，或許是，或許不是，蚩尤旗現(xiàn)身那一日，我在趕來平陽的路上，這一路都未聽見過類似的童謠，連離得這么近、較為熱鬧的平陽城中都沒有，反而是雁門郡有孩童在傳唱，丞相聽最后一句，卻在東，這本就是唱給鎮(zhèn)北軍聽的，不然的話，外面的人為何要說一句，卻在東呢？”

    也就是說，這童謠的誕生地點就是鎮(zhèn)北軍的大本營，那些人都懶得交給時間，讓此童謠慢慢出現(xiàn)在整個中原大地上，人家直接交給細(xì)作，將這把刀，狠狠插在了鎮(zhèn)北軍的心臟上。

    高洵之十分生氣，他頭一個懷疑的就是清風(fēng)教，畢竟他們就愛裝神弄鬼，可經(jīng)過蕭融的提醒，他又冷靜了下來。

    沒錯，前半句是對鎮(zhèn)北軍的污蔑和對鎮(zhèn)北王的詛咒，但后半句更為誅心。

    只要有人信了這個童謠，開始懷疑這里不安全了，自然而然，就會前往東邊，歲星籠罩的地方。

    如果說蚩尤旗是掃把星，那歲星就是福星，幾乎每個朝代的開創(chuàng)者都宣揚過歲星現(xiàn)世，是天鼓勵他們對舊王朝取而代之。

    南雍如今的都城金陵，也確實在東方。

    但這事是南雍干的？高洵之不敢肯定，莫非國舅孫仁欒，已經(jīng)不想再扶持賀家人了，而是打算親自登基了？

    高洵之在這邊頭腦風(fēng)暴，再看那邊，蕭融已經(jīng)開始研究地磚上的紋理了。

    高洵之：“……”

    他哭笑不得：“你既提出了這件事，定是有解決的法子，快說說，此事萬不可拖啊，等外面的人也知道了這首童謠，大王的聲譽(yù)就徹底掃地了！”

    說著，他期待的看向蕭融：“你是不是知道，這是誰做的了？”

    蕭融抬起頭，眨眨眼：“不知?！?/br>
    高洵之：“……”

    蕭融輕輕吸一口氣，讓自己坐的更舒服了一點，然后才慢慢嘆道：“況且，就是知道也沒什么用，蚩尤旗的確現(xiàn)身了，且的的確確就出現(xiàn)在北方，哪怕勒令全軍，不許再傳這首童謠，私底下的想法，是勒令不住的?！?/br>
    高洵之聽得心里哇涼哇涼的。

    這算什么，老天不讓鎮(zhèn)北軍出頭嗎？

    蕭融看他一臉悲涼，不禁說道：“眼下境況著實是艱難了些，但也沒到山窮水盡的時候?！?/br>
    高洵之呆呆的看向他。

    蕭融笑了笑：“有心之人可以利用這個蚩尤旗，我們?yōu)楹尾荒芾?，兵禍起，將軍死，誰說這個兵禍，就必然是鎮(zhèn)北軍，為何不能是鮮卑慕容部呢？鮮卑有二十萬的兵，還有臭名昭著的大將軍，論起北來，誰北的過鮮卑啊。”

    高洵之臉色一喜：“對對對，如此一來，此禍可解了？”

    蕭融嘴角下垂：“還不行?！?/br>
    高洵之：“……不行？”

    蕭融：“嗯，百姓們的記性都一般，今日這人說這個，他們信，明日那人說那個，他們也信，除非做出什么驚天動地的大事來，不然，這些說法也就是在他們耳朵當(dāng)中過了一遍，是記不住的。更何況，淮水之北的百姓本就屬于大王，不需要我們來爭取，需要爭取的，恰恰都在南雍治下，縱使沒了鮮卑，咱們對他們來說，依然還是北?！?/br>
    高洵之：“…………”

    聽到這里，他終于有點明白蕭融今天過來找他的目的了。

    他悄悄看了一眼蕭融，看見他那游刃有余的笑臉，高洵之突然有點抗拒接下來的話題。

    但再抗拒，只要是對鎮(zhèn)北軍有利的，他總還是要問的。

    硬著頭皮，高洵之詢問：“蕭先生，你是想說——”

    蕭融點點頭：“遷都?！?/br>
    “咱們也遷都，遷到一個四通八達(dá)、適合發(fā)展的地方，倒也不必拘泥于東方，一方面，遷都是為了破除這個星象的詛咒，但另一方面，更多的還是為了招攬人才、吸引百姓、以及更好的造勢，我知大王對雁門郡感情深厚，但遷都一事迫在眉睫，若丞相能幫我說動大王遷都，那我可以在這里向丞相立下保證，一年之內(nèi)，我會為大王招來一千個具有真才實學(xué)的文人，并讓他們來了，就不想再走?！?/br>
    高洵之震驚的看著蕭融。一千個？？？

    南雍朝廷里，都不見得有這么多??！

    高洵之有點不敢信蕭融的大話，可轉(zhuǎn)念一想，這人會卜算，鮮卑人的陰損招數(shù)都被他算出來了，或許，他真的行呢？

    高洵之摸摸自己的小心臟，想著屈云滅那個驢脾氣，他不太肯定的說道：“我、我試試……”

    蕭融一把握住高洵之的雙手，無比堅定的望著他的眼睛：“不是試試，是丞相一定要用盡全力！丞相，我們都是為了大王??！”

    高洵之看出蕭融眼中的熱切，他動容道：“是啊，為了大王！！”……

    作者有話說：

    夜晚，高丞相睡不著，起來查看蕭融交給他的爭霸計劃書，他翻開一看，發(fā)現(xiàn)這上面歪歪斜斜的每頁都寫著“為了大王”四個字，他橫豎睡不著，仔細(xì)看了半夜，才從字縫當(dāng)中看出字來，原來，滿本寫的都是“去他娘的大王、我要活著”！

    第15章 平城

    得知蕭融想說動屈云滅遷都，整個雁門郡里最開心的人，非虞紹燮莫屬。

    來到蕭融的住處，虞紹燮滿臉都寫著興奮二字。

    “我就知蕭弟與我一樣，是同道中人！”

    蕭融：“……”

    這話聽著怪怪的。

    虞紹燮：“這雁門郡有哪里好，只有大王才會特地搬遷至此，還專門建設(shè)王宮，哪怕是臨近的代郡，方方面面都比雁門郡強(qiáng)太多了?！?/br>
    意識到自己有點失態(tài)，虞紹燮輕咳一聲。

    在他眼中，蕭融是個不驕不躁、有禮有節(jié)、且膽識過人、絕不畏懼強(qiáng)權(quán)的真君子，跟自己很像，但比自己厲害的不是一星半點。

    同樣不怕死，蕭融卻能在大王面前全身而退，且真正的勸動大王，再看自己，回回都需要別人搭救。

    說來慚愧，他比蕭融年長幾歲，卻遠(yuǎn)不如蕭融從容不迫。

    這些話虞紹燮會在心里想，卻不至于說出口，所以蕭融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想法，只是疑惑的看著他，一會兒失落的嘆氣，一會兒又堅定的握拳?！鍪裁捶?。

    虞紹燮認(rèn)為蕭融不怎么說話，是因為他極有風(fēng)度，面對同僚的失禮，他只會微微一笑，以示提醒，然而真相更為殘酷。

    是蕭融覺得，他能套的話都套完了，虞紹燮這個古代憤青，對他來說已經(jīng)沒有利用價值了。……

    兩人就這么雞同鴨講，虞紹燮對蕭融越發(fā)的崇敬，不用蕭融問，他也打開了自己的話匣子，而蕭融時不時應(yīng)和一聲，還笑著對他點點頭，實際上，他已經(jīng)神游天外去了。

    直到虞紹燮問了他一個問題，蕭融才終于回神：“虞兄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