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蕭融收起了這個想法，他尋思著，要是前兩道題都能寫出有魁首之質(zhì)的文章，第三道題哪怕有地方不合格，只要大差不差的，他就直接放水算這個人過好了。

    但是得知了他這個想法以后，宋鑠當(dāng)場哼笑一聲。

    蕭融：“……”

    他不高興道：“有話直說，少來這套。”

    宋鑠撇嘴，蕭融真是越來越不可愛了。

    他往后一靠，懶散的對蕭融說：“你以為這場文集發(fā)展到現(xiàn)在，還受你的控制么？若真有一個三道題全都答得傲視群雄的大才也就罷了，大家愿賭服輸，也不能做出太傷面子的事?？梢沁@個人無法令所有人都認(rèn)同，哪怕他的文章里只有一點問題，在你把這個人點為魁首的時候，大家就會對這個人、也對你、還對整個鎮(zhèn)北王府群起而攻之，文人有多小性，你不會不知道吧？”

    蕭融：“…………”

    他眨了眨眼睛，很是疑惑的問宋鑠：“可是文無第一，武無第二，無論拿給大家看什么樣的文章，肯定都有問題啊，按你這么說，豈不是根本評不出魁首？”

    宋鑠聳肩：“我還以為你知道這一點呢，在金陵時聽說文集的事，我便以為你是故意這么做的，誰知道只是我想多了?！?/br>
    蕭融：“……”

    宋鑠又賤賤的笑了一聲：“財帛動人心，若沒有一萬金，這些士人頂多就是拈酸吃醋，不至于做什么出格的事，但因為你拿了一萬金做彩頭，本就有的嫉妒與不服氣更是要翻倍的增長了，你信不信，不管你點了誰做魁首，三日后你都能替他收尸?！?/br>
    蕭融震驚了：“他們還敢殺人？！”

    宋鑠：“有什么不敢的，你以為清風(fēng)教的刺客都是誰在養(yǎng)??？”

    蕭融：“…………”

    他也不知道宋鑠是不是夸大其詞了，但有一點宋鑠說得對，因為這是沒人搞過的局面，所以會如何發(fā)展，哪怕他這個發(fā)起人都無法確定了，如果他不能做到讓這些參加文集的士人都滿意，那這場原本是為了吸引士人的文集，很可能會變成讓士人們感到了自己被羞辱，那可就是得不償失了。

    蕭融陷入沉思，宋鑠則低下頭，繼續(xù)去看士人們交上來的文章。

    這些文章都是宋鑠、虞紹燮、以及偶爾抽時間過來的高洵之在看，他們篩出寫得好的，然后再往外展示。

    不是第二道題出來以后第一道題就不準(zhǔn)答了，照樣還在有人往這邊送，而廣場上的告示牌也多了一個，專門用來展示第二道題。

    宋鑠顯然對第二道的哲學(xué)題更感興趣，他自己大包大攬了第二道的篩選，將第一道丟給了虞紹燮?！f起來，宋鑠雖然話癆手欠還找打，但他工作能力很強(qiáng)，不論什么事情他都能快速的上手，而且一眼就能看出來哪里有疏漏，就連篩選文章都是這樣，一篇文章他最多看一分鐘，看完就能評出等級，如果蕭融問這人哪里有問題，他也能說的條條是道，一看就是真的記住了。

    蕭融：“……”有點受打擊。

    這才是真正的天才啊，他不過是看得比別人多罷了。

    無聲的嘆了口氣，蕭融望著一旁的窗戶發(fā)呆，然后就感到自己的肩膀沉了一下。

    宋鑠絲毫不見外的倚著他的肩膀，蕭融剛剛還感慨他的聰慧，如今就開始吐槽他的不要臉。

    猛地將肩膀往下一塌，宋鑠沒預(yù)料到，腦袋咣的就砸了下去。

    下一秒，宋鑠怒氣沖沖的爬起來：“不就是倚一下，你怎么這么小氣！”

    蕭融氣笑了：“這就叫小氣了？我從不讓任何人倚著我！”

    宋鑠：“那大王怎么就行？！”

    蕭融：“…………”

    他本來想質(zhì)問宋鑠大王什么時候倚靠過他，但他又想起來，從金陵逃回來的那天，大王確實倚了他一會兒，而且宋鑠還看見了。

    蕭融咬牙切齒，你個宋二愣子，記性這么好干嘛！＊

    第二道題也是一個經(jīng)久不衰的哲學(xué)難題，蕭融套用了一下忒修斯之船，然后改編成了中原版本。

    一艘漁船在某戶人家當(dāng)中傳了十代之久，漁船從第一代時就存在，主人對它修修補(bǔ)補(bǔ)，有壞掉的地方就用其他木板替換，十代之后，這漁船上已經(jīng)沒有任何一塊木板還是當(dāng)初的了，那這艘漁船，到底還是不是當(dāng)初那艘漁船？……

    其實在蕭融看來，這問題就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你說是沒錯，你說不是也沒錯，但長久以來人們針對這個問題展開了無數(shù)的討論，誰都想說服對方，卻誰也說服不了誰，而蕭融不在意有沒有人能破解這個哲學(xué)難題，他就想看看這些人在論述這個難題時，暴露出來的個人思想。

    這種問題是無法完全疊典故、用先人之話描述自己想法的，你想勸服別人，你就得說自己的觀點。

    而且越靈活的腦子越能延伸自己的思想，真正固執(zhí)認(rèn)死理的人反而說不了太多。

    鎮(zhèn)北軍需要的就是這種靈活的人，如果一個人在第二道題上靈活，在第一道題上還符合中原的主流思想，那這人就會被蕭融記在名單上，到時候他要親自去拜訪這個人，爭取讓這人也加入鎮(zhèn)北軍。

    第三道題就不算了……那純粹是湊數(shù)加卡人的。

    而蕭融目的性那么強(qiáng)，他滿心滿眼都是準(zhǔn)備著收獲人才，卻不知道這第二道題差點在外面掀起軒然大波。

    比起第一道的拾人牙慧，第二道則是新鮮到仿佛開天辟地頭一遭，一個跟所有人都八竿子打不著關(guān)系的問題，竟然把他們都難倒了。

    他們一面絞盡腦汁的想應(yīng)該怎么回答，一面非常想知道這題是誰出的。

    這時候就該讓虞紹燮上了，他曾經(jīng)認(rèn)識的朋友也有過來參加文集的，這群人的拜訪，虞紹燮通通來者不拒，還順著這群人，又認(rèn)識了一群人，蕭融不露面，丞相他們也逮不著，這些人自然只能從虞紹燮這里打聽，而虞紹燮微微一笑，告訴他們出題人并不想泄露自己的名字，讓他們不要再打聽了。

    也不是所有士人都很友好，當(dāng)場就有人陰陽怪氣的問，是不愿意泄露，還是看不起他們，所以不想告訴他們？

    但激將法對虞紹燮也不管用，不管這些人說什么，他就是一句話，不能泄露。

    在外人面前虞紹燮表現(xiàn)得云淡風(fēng)輕，很是神秘，等回到王府，他也急不可耐的去問蕭融，這題到底是哪個老師教給他的，那個老師還在世嗎？

    蕭融：“……”

    死了三百多年了。

    這個他不能說，要不然虞紹燮就要認(rèn)為他是一個妖精了，但他可以跟虞紹燮說，這是個異族人提出來的問題，而他也不是第一個提出來的人，這個問題很老了，因為地緣才沒有傳到中原來，如今他也只是一個幫忙傳播的人罷了。

    虞紹燮聽得一臉詫異，因為他從來都沒想過異族人也能這么聰明。而這也是多數(shù)人的思維誤區(qū)，哪怕雍朝都被胡人逼得南下了，大家依舊看不起胡人，覺得他們只是四肢發(fā)達(dá)而已，跟一群披著人皮的野獸沒什么區(qū)別。

    藐視對手永遠(yuǎn)是戰(zhàn)場的大忌，知己知彼才能百戰(zhàn)百勝，好在已經(jīng)有人開始轉(zhuǎn)變自己的思想了，至少虞紹燮就是一臉的若有所思。

    宋鑠瞥一眼虞紹燮，然后又是撇了撇嘴。

    異族就不是人了？有什么大驚小怪的，討厭，為什么蕭融在虞紹燮面前那么心平氣和，一來到自己面前就哪哪都不順眼啊。

    真煩人，這個哥哥煩人，那個弟弟也煩人。

    不過比起弟弟來，還是哥哥正常一點，那個弟弟有點兇呢。

    跟大王的兇不一樣，大王雖然也兇，但大王還是講道理的，而虞紹承給宋鑠一種感覺，他是那種一旦爆發(fā)就完全不講理的人，很危險，需要遠(yuǎn)離。

    雖然這么想，但宋鑠也知道自己無憑無據(jù)，更何況他不是屈云滅那種人，單純的靠直覺行事，他的直覺也不是次次都準(zhǔn)。

    所以宋鑠舒展了眉眼，沒有再去想這對兄弟的事情，又看見一張不錯的文章，宋鑠挑出來，放到留用的那堆里。＊

    跟第二道題一起問世的，還有全城告示牌上增加的一張公文，蕭令尹親自寫的公文，表示陳留城中還有許多空房無人居住，官府如今代為租賃與售賣，如果有意向，可以直接去官府了解，如果這個月就簽訂合約，還能領(lǐng)點贈送的家具回去。

    蕭融當(dāng)初對孫仁欒說鎮(zhèn)北軍里有許多木匠，這可不是騙他們的，如今的鎮(zhèn)北軍確實有好多人都學(xué)會了做木工活，也沒辦法，蕭令尹幾乎日日都要他們做新的東西出來，長久的練下去，是個人都能變成熟練工。

    百寶街開張時蕭融就定制了大批量的桌椅，好的搬去店鋪當(dāng)中，不好的就留下當(dāng)贈品，雖說品相上有點瑕疵，但使用是沒有問題的。

    人們至今還不知道戲園的東家就是蕭令尹，但戲園的管事在第二折演完的時候已經(jīng)說過了，他們這出《裹尸還》，一共有十三折戲，直接能演到年底，而前三折是因為百寶街剛剛開業(yè)，戲園也是為了響應(yīng)鎮(zhèn)北王的號召，所以才一下子放出來三折，等以后就是每半個月上一次新戲了。

    這消息可謂是晴天霹靂，足足半年才能看完整出，可他們老家都在南邊啊，總不能每半個月都南北往來的折騰一回吧。

    這時候就有人動心思去租賃房屋了，只是半年而已，小有積蓄的人家都住得起。

    但問過官府之后，他們都沉默了。

    一間離百寶街很近的普通民居，租賃的話是三個月起步，每個月的租金都要五個銀餅。

    但要是直接把這民居買下來，二十個銀餅就夠了。

    “……”

    為了看戲，本身他們就要租賃五個多月，那就是二十多個銀餅，還不如直接買呢！買下來之后，以后他們再來陳留看戲，也就不用再住客棧了。

    二十個銀餅，哪怕算不得寒門的士人都掏得起，更何況也不是所有人都是為了看戲，還有許多人是為了看藏書閣里面的書，這些天開始有人獻(xiàn)書了，看著自己的名字被掛到藏書閣的墻上，這些人的虛榮心被大大滿足，即使獻(xiàn)出的不是孤本，鎮(zhèn)北軍也十分大方的讓他們名字上墻。

    有一有二就有三，藏書閣的書冊越來越多，在他們看不到的地方，刻雕版的木匠都快把木頭刻出火星子來了，不是沒有人質(zhì)疑過為什么這些重復(fù)的書冊長得一模一樣，但對士人來說，這好像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所以就沒引起大規(guī)模的討論。

    百寶街上沒有宵禁，在熬了一個晚上，大半夜就排隊等位之后，趙興宗終于看完了第二折戲。

    然后那個晚上他也沒睡著，這就不是他想熬了，他是純粹氣的，那么好的老爹，怎么就開局殺了呢！

    第二天，趙興宗頂著一張酷似死人的臉從床上爬起來，然后堅定的拿著積蓄，去官府買房了。

    他想通了，光生氣沒有用，以觀眾的身份不管他說什么，戲園都不會把他當(dāng)回事的，但這個百寶街是鎮(zhèn)北王開的，而且戲園占據(jù)了整個百寶街最好的位置，同時它還完全不擔(dān)心觀眾鬧事，要知道旁的店鋪見到客人生氣，都會跟客人道歉，如果實在控制不住了，他們就會讓人去請管事過來。但戲園從來沒有過，甚至是管事時不時就跑來問一句，有沒有需要他的地方。

    如此膽大，定是背后有人撐腰，而整個陳留還有誰能給一個小小戲園子撐腰？那肯定就是鎮(zhèn)北王，或者是鎮(zhèn)北王身邊的人。

    所以他決定了，打不過就加入，早晚他要弄清楚到底是誰寫了這么一個戲本，以及更重要的……他想提前半年知道后面的結(jié)局?。。　?/br>
    成功拿到了房契，并毅然決然的把自己的文書替換成陳留官府發(fā)放的文書以后，趙興宗轉(zhuǎn)身就去找能引薦他的人，不知道曲里拐彎找了多少道關(guān)系，終于，虞紹燮聽說了他。

    趙興宗沒什么拿得出手的履歷，但他是這幾天來第一個主動投靠鎮(zhèn)北軍的士人。

    虞紹燮翻了翻他寫的第一篇文章，感覺還行，而第二篇在宋鑠那里，宋鑠又是那種性格……虞紹燮默了默，就沒找他去要。

    帶著這篇文章，虞紹燮把趙興宗這個人告訴了蕭融，蕭融聽著這個名字，忍不住的笑了一聲：“興宗，怎么不叫耀祖呢?！?/br>
    說到這，蕭融突然愣了一下。

    提趙興宗，他沒什么印象，但要是趙耀祖，他好像聽說過，因為這人是這個時代的哲學(xué)家，政治教材對他提了一嘴，但深入學(xué)習(xí)他的理論的人，基本都是哲學(xué)系的大學(xué)生。

    上過古代哲學(xué)的，基本都被這個人折磨的□□，蕭融在正式報道之前看了許多學(xué)長學(xué)姐在論壇上發(fā)的帖子，那時候正好是第一次補(bǔ)考，好幾個帖子的標(biāo)題都是，趙耀祖！我偷ad鈣養(yǎng)你啊！求求你讓我過了吧！……是這個人？

    蕭融也無法肯定，況且是不是的好像都不影響什么，一個未來的哲學(xué)家，此時有也行，此時沒有也行，反正等天下都?xì)w了屈云滅，他還是跑不出鎮(zhèn)北軍的手掌心。

    這么想著，蕭融就一臉無所謂的對虞紹燮說：“你來定奪吧，若你覺得好，就給他找個一官半職，若你覺得不好……那就給個差點的一官半職，畢竟是第一個投奔的，不能拒絕他?！?/br>
    虞紹燮笑了笑，心里卻想著，既然蕭融沒有對這個人表現(xiàn)出熱情的態(tài)度，那就說明這是個庸才，雖然不知道蕭融是怎么判斷的，但他在這方面的眼光一直都很好。

    那就把趙興宗隨便安排一個地方好了，能不能爬上來，就看他自己的能力了。

    然而虞紹燮剛要轉(zhuǎn)身出去，本來好好的蕭融就開始頭重腳輕，他先是呆了一瞬，然后猛地起身，但還不等他問出那句大王在哪，他就兩眼一翻，直挺挺的暈了。…………

    大約一刻鐘之后，蕭融茫然的睜開雙眼，虞紹燮、高洵之，還有匆匆趕過來的屈云滅都在這。

    高洵之急得不行：“阿融，是不是最近太勞累了，怎么又犯病了呢，要我說，還是——”

    在他的念叨中蕭融終于回神，他猛地坐起來，一把將嘮嘮叨叨的高洵之扒拉到一邊，然后拽著屈云滅的衣服，近乎崩潰的問他：“你干什么了？你又干什么了？！”

    上回他直接暈倒是因為屈云滅殺了晉寧太守，就是因為那件事，才導(dǎo)致他費盡心思的辦這個文集，再來一次，他真的要被累死了！

    屈云滅驚愕的看著他，他還真開始回想自己又做了什么，可是：“沒有，我什么都沒做?！?/br>
    屈云滅的神情不像是說謊，而對屈云滅來說，他要是闖禍，基本都是因為想殺人或者真的殺了人。

    最近沒什么人得罪他，而他要是殺了誰，他也瞞不住，所以大概真不是他干的。

    不是他，就是別人又要坑屈云滅了，但也有另一種可能。

    蕭融倒吸一口冷氣，立刻松開屈云滅，轉(zhuǎn)而抓住虞紹燮的衣服，“趙耀祖，我要見趙耀祖！”

    別人都看虞紹燮，而虞紹燮茫然的看著蕭融：“誰是趙耀祖？”

    蕭融一愣，立刻改口：“趙光宗，我要見趙光宗！”

    虞紹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