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汐的措辭甚至都很克制，“之前的男朋友”，寫過歌就知道五個字和三個字的韻律和語感差別，一種慎重的度量，清晰謹慎的評估和定義。

    關(guān)于這個前男友他們其實也不是沒有聊起過，祝汐對世間萬物都有一種輕描淡寫的嚴謹態(tài)度，提起來的時候也就好像一種平平淡淡的客觀陳述。

    說是本科時的同學(xué)，比他大兩歲，因此其實在入學(xué)年份上也只相差了一屆。然而大概是看祝汐年紀小的關(guān)系，一直以來總是很照顧他。

    至于認識的起因也是很俗套的那幾種，大一剛開學(xué)時的社團活動，幾個部門的人聚餐坐到隔壁桌，起身敬酒的時候第一次見面。

    “你們大學(xué)生的社交也挺累的?！崩钚拍曷牭竭@里發(fā)表評價。

    確實。祝汐說這句話的時候在窗臺邊上修剪一束很復(fù)雜的插花，手指在枝枝葉葉之間繞來繞去：“我大二就不去學(xué)生會了。”

    幫我拿一下那個膠帶。

    這束花是前一天李信年演出結(jié)束的時候有人跑上來送的，這種場景在酒吧不算特別常見，為此還傷腦筋了一會兒要怎么處理。

    帶回家之后放在茶幾上過了一夜，無論如何是一份心意。第二天李信年慢吞吞點開一百個網(wǎng)頁研究鮮花保養(yǎng)竅門，最后是祝汐上門的時候從廚房柜子里找到一個玻璃瓶：“幫你插一下吧?！?/br>
    雖然讀研轉(zhuǎn)了理論但畢竟也是藝術(shù)專業(yè)出身。

    最后剪好的花束放在了臥室的書桌邊上。做音樂也要長時間面對電腦屏幕，李信年有一副眼鏡，不經(jīng)常戴但經(jīng)常有人大驚小怪說好看。

    而那種柔嫩艷麗的色彩，半舊的玻璃花瓶，變成一抬頭就可以看到的景象。黃昏時透過窗戶飄蕩無際的晚風(fēng)，里面糅雜著前前后后鄰居炒菜做飯的香味——所有這袖珍的一隅居然變成一種在記憶里盤踞很久的影像，時隔多年打撈起來，就像隔著水面看到月亮的一個剪影。

    據(jù)說對方畢業(yè)之后就沒有再繼續(xù)讀書，是進了本市的一家金融公司工作。具體分手的原因祝汐沒有詳細提過，但今天看到對方，確實已經(jīng)是社會人的樣子。

    那么就很容易想象，在某一道分水嶺之后和年紀尚小的戀人漸行漸遠，生活進入不同的流域。校園和社會之間相隔的何止是那一個短短的夏天。

    接下去的場景在某種程度上印證了李信年的猜測。

    對方應(yīng)該是看見了他，在一瞬疑似的錯愕之后很快笑了笑，開口打招呼：“好久不見?！?/br>
    說這句話的時候那個人的目光是看著祝汐的，非常標(biāo)準的社交套路，李信年配合地沒出聲，趁機站在邊上默默地觀察了一下對方：

    雖然在舊城區(qū)的夜宵排擋，但身上是標(biāo)配的西服套裝，說話的語氣也沒有任何異樣。過了一會兒似乎是才剛剛發(fā)現(xiàn)李信年，很不經(jīng)意地看過來一眼：“你的新男朋友？”

    說實話到這一步就有些讓人感到乏味了，男性生物乏善可陳的那幾種精神勝利保全面子的套路，李信年在酒吧爭端里見過太多高級或者低級的變種。

    還沒有決定要不要開口，沒想到反而是祝汐看了對方一眼，然后很平淡地反問：“你怎么在這里？”

    也不用這么針鋒相對。

    對面的人也笑笑，順著回答他的問題：“和同事聚餐?！?/br>
    就那個夜宵攤。對方隨便抬手指了指，說話間有些感慨的樣子：“也好久沒來這邊了。”

    這叫什么，在三個人的電影里回顧兩個人的過去，明晃晃的炫耀。算算時間雙江大學(xué)的新校區(qū)是前年遷過來的，舊校區(qū)在城區(qū)東北角，和這邊差不多隔了一道城市的對角線。

    當(dāng)時這一段的地鐵也還在修——李信年忽然后知后覺地意識到，如果是本科時的同學(xué)，確實應(yīng)該沒有在這邊生活的經(jīng)歷。

    這么看來祝汐當(dāng)初“和前男友一起來過”的那段路程，其實幾乎也算得上千里迢迢。

    ……這么浪漫的嗎。這樣就難免有些氣悶，明明剛剛經(jīng)歷過那樣綺麗的夜晚，然而過去的年月之所以珍貴就在于它不可追及。

    祝汐第一次來到這條酒吧街，第一次聽live，甚至那個時候他可能就在這里和小貓咪擦肩而過，但一切的時間都不會倒流。

    李信年稍微站遠一點讓祝汐和對方講話。這個點的江北老街，除掉夜店就只剩下酒吧門口的游戲廳和沿江的夜宵大排檔還在堅持開門，潮濕巷道里間雜著一點燈紅酒綠的余暉，如果用李信年寫歌的那一半大腦來理解，大概能寫出一些凌亂剝落的句子，白天里文藝矯飾的現(xiàn)代化景區(qū)退回史前，不失為一種社會的反向進步。

    然而腳邊的石板縫隙里還卡著不起眼的碎磚和苔蘚，沿街層層壓低的屋檐就要滴下水來。

    他們站的這個位置已經(jīng)靠近街尾，再往前幾步就是折進酒吧街的巷口，另一邊是通往對岸雙江大學(xué)和城區(qū)地鐵站的過江長橋。夜色深濃，對面車行道的光線拉長又縮短地浮蕩在水面上，燈光照不到的地方就浮起一團一團濃沉彌漫的黑。

    李信年跟著那種隱約的嘈雜晃晃悠悠，冷不防聽到那邊似乎是提高了一點聲音：“那他就——”

    緊接著又低下去，像是又說了兩句什么，過一會兒聽到祝汐的聲音，清晰中帶著些冷淡的困惑似的：“可是我們已經(jīng)分手了?！?/br>
    什么情況。李信年忍不住往那邊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