饑餓才是最頂級的作料啊。

    他沉心書寫間，連放在凳子邊的奶茶全被邊牧糖豆偷喝了都沒注意。

    林雪君洗好手準(zhǔn)備跟翠姐幾人去曬玉米的儲物場去看看，忽然瞧見趙得勝帶著個陌生人在生產(chǎn)隊大街上溜達(dá)。

    那人是第八生產(chǎn)隊的，他們山上種的蘋果樹大豐收，自己吃不完，都快爛在倉庫里了。

    多的蘋果送去公社賣，怕路上顛簸加日曬就得催爛一半，再者往遠(yuǎn)里賣的話運(yùn)力也不足，便拉了來附近生產(chǎn)隊賣。

    可蘋果不是生活必備食品，又不太容易存放，大多數(shù)人并不愿意用珍貴的鈔票換個水果吃，是以在生產(chǎn)隊連喊帶宣傳地走了一圈兒，仍沒賣出去幾個。

    林雪君迎出去問：“大食堂也不買嗎？”

    做些蘋果罐頭倒是挺好吃，就是需要大量的糖——糖也是珍貴作料，沒人會為了腌制蘋果而消耗白糖。

    “大食堂想買蔬菜，不想買蘋果，這玩意不充饑啊?！壁w得勝搖頭，有錢還想去其他生產(chǎn)隊多買點土豆和大白菜回來呢，初冬的時候還得買rou牛rou羊做冬儲rou，哪有閑錢買蘋果。

    “調(diào)幾輛拖拉機(jī)運(yùn)去場部啊，不然都可惜了?！绷盅┚蔡嫒诵奶燮饋?。

    “拖拉機(jī)耗的油不見得比蘋果便宜，而且每個生產(chǎn)隊就那幾輛拖拉機(jī)，入秋了，還得往返地買賣糧食啥的呢?！壁w得勝搖搖頭，草原上想往外或者從外面往回運(yùn)點啥，都一樣地不容易。

    嘆息著看第八生產(chǎn)隊的銷售員趕著板車往生產(chǎn)隊外走，林雪君忽然嘶一聲，她想起來第八生產(chǎn)隊副隊長嘎老三送給她的兩頭駝鹿幼崽了！

    那倆小東西嘴刁，最愛吃多汁清甜的水果了。入冬后沒有水草吃，要是能隔幾天吃點水果，小駝鹿這個冬天就不會太難熬。

    蘇木和小紅馬不像大牛和羊一樣耐粗飼料，馬對細(xì)糠的需求量很高，冬天對它們比對牛羊更不容易，喜甜的馬兒們?nèi)绻煊刑O果吃，那該多好！

    雖然蘋果不容易存放，但切成片用細(xì)繩拴起來曬成蘋果干，就能跟菜干一樣久放。

    別說能給動物們改善伙食了，他們?nèi)祟惾绻诠蚜耍材苣髱灼O果干泡水喝。

    想到這里，林雪君立即將趙得勝二人喊了回來。

    詢問過價格，這一板車連麻袋裝的和中間堆的，差不多有600多個蘋果（二百多斤），只賣2塊錢。

    這在后世，連一個蘋果都未必能買得了。要是圣誕節(jié)的蘋果，10塊錢一個都算便宜的。

    林雪君當(dāng)即表示，她全包了。

    “全買？”趙得勝吃驚得瞠目結(jié)舌。

    “真……真的嗎？”第八生產(chǎn)隊的銷售員都呆住了，甚至擔(dān)心自己聽錯地掏了掏耳朵。

    “真的，家里嘴多。”林雪君說著便招呼銷售員趕車到知青小院外，取了錢給對方。

    銷售員興奮得二話不說，擼胳膊網(wǎng)袖子，一趟一趟幫她往院子里運(yùn)蘋果，小王小丁兩位同志想要幫忙，都插不上手。

    麻袋都被銷售員規(guī)規(guī)整整地依靠院墻放好，散蘋果也都用布兜幫她放進(jìn)了瓦屋墻根處，活都干得漂漂亮亮、規(guī)規(guī)整整。

    運(yùn)的過程中，銷售員發(fā)現(xiàn)有一些蘋果顛爛了，當(dāng)即表示過幾天他再給她送小板車過來，補(bǔ)這些爛蘋果的量，不能讓她吃虧。

    林雪君當(dāng)即笑著請對方來的時候也多帶點土豆、大白菜、胡蘿卜和大蔥，她都買。

    銷售員興奮得拿手直抹臉，笑呵呵趕著馬車就走了，一邊往駐地外趕，一邊還坐在板車上回頭朝財神爺喊：

    “我一回去裝上貨就回來，很快就回來！”

    “好嘞！”林雪君笑著應(yīng)聲，轉(zhuǎn)頭看看還在吃驚的趙得勝，哈哈兩聲道：“得勝叔，蘋果曬成干，冬天的時候泡水喝，可好喝了。等曬好了，我給你裝一點，你和嬸子也嘗嘗?！?/br>
    “會生活啊，林同志！”趙得勝嘖嘖著朝她豎起大拇指，還得有錢呢。

    天天四處奔波地干活，又是給牛做人工授精，就是進(jìn)深山采藥的，林同志這不白干啊。財富這不就在勞動中換取了嘛！

    送走得勝叔，林雪君回頭朝著堆在院墻內(nèi)和瓦屋墻根處的蘋果，嘖一聲。

    才搞完韭花醬，新活就又來了。

    摸著腮幫子站了一會兒，她忽然覺得有點不對勁。

    嘎老三副隊長哪是送了一對駝鹿給她啊，根本是送了一對愛蘋果的吃貨?。?/br>
    這跟寵物店免費(fèi)送貓，再哄你買他店里的貓糧貓窩有什么區(qū)別？！

    jian商！

    嘎老三副隊長，沒想到你是這樣人！

    嘖！

    午飯后林雪君便帶著小王小丁同志和衣秀玉開始洗蘋果、切蘋果、用細(xì)繩穿蘋果串兒，干到天黑，巴雅爾果真將兩只小駝鹿帶回來了。

    林雪君走過去摸了摸兩只駝鹿的肚子，全都圓鼓鼓的，這她就放心了。

    林雪君掏出蘋果給大動物們一頭發(fā)一個，為獎勵小駝鹿乖巧聰明、知道跟牧，也獎勵帶隊cao心的大母牛巴雅爾，它們仨則各自多得一個蘋果。

    看著牛羊馬們都開心地大口咀嚼甘甜多汁的大蘋果，累了一下午的林雪君心情逐漸輕快，抱胸笑吟吟看起吃播。

    兩只第八生產(chǎn)隊派來的二五仔小駝鹿吃得尤為快樂，它們出生后大概就沒吃過這種跟水草一樣好吃的東西，瞇著眼睛仰著頭，大張著嘴巴啃得特別沉浸：“咔嚓，咔嚓，咔嚓……”

    林雪松和穆俊卿幾人從曬場回來，瞧見院里的蘋果，便忍不住道：“你這花錢的地方還不少呢。”

    “那沒辦法，拖家?guī)Э诘?。”林雪君笑著攤手，家大業(yè)大，壓力好大的呢。

    “快給我整點冷水?！绷盅┧烧f著就將自己剝了一天玉米，磨得紅腫的雙手送到meimei面前。

    林雪君忙帶著哥哥去后院用涼涼的泉水給他洗手，接著又拿著手電筒去后山采了好幾根厚實的蘆薈回來。

    借著院里的燈泡，兄妹倆靠墻根坐在板凳上。林雪君將蘆薈剝開敷在大哥手掌的紅腫處，再用冰水浸過的濕手巾將蘆薈綁緊在手上。

    “敷一個小時就好了。”林雪君有些心疼地拍拍大哥的手臂，笑著道：“我去給你洗個蘋果。”

    林雪松用雙手手腕夾著蘋果啃時，林雪君拿上多采的蘆薈出了門：“我去給穆同志他們也送點蘆薈和蘋果?！?/br>
    “嗯?！绷盅┧缮扉L雙腿，舒展地靠著外墻，深吸一口氣，院里掛晾著的蘋果香氣撲鼻，甜甜的清香。

    阿木古楞跳過院墻落在牛棚外，繞過牛棚看到林雪松，愣一秒才開口道：“林大哥?！?/br>
    “嗯，過來坐。”林雪松點頭示意對方坐在自己邊上，“小梅去穆同志他們那邊送東西了，一會兒就回來?！?/br>
    “嗯?！卑⒛竟爬阒敝弊诹盅┧缮磉叄p膝劈開，下擺里裝著什么東西，沉甸甸地被他托兜著。

    見林雪松好奇地望，他老實道：“今天我跟著去紅松林采松子，在松樹林里采了好多高粱果。”

    “拿過來給小梅吃的？”林雪松問。

    “嗯?！卑⒛竟爬泓c點頭，高粱果是他覺得最好吃的野果子。林雪君還教過他，這東西全草浸汁治腹瀉、眼病，葉祛痰，通身都是寶。

    他采了好多好多，而且真的好香啊，高粱果真是全世界最香的果子，比蘋果還清香許多許多倍。

    “全兜來了？沒自己留點？”林雪松探頭一看，嚯，好多。

    “啊……”阿木古楞被問得一愣。

    林雪松一看他表情就知道了，這小子壓根兒就沒想到還能給自己留點。

    “哈哈哈?！彼市ζ?，沒再講話。

    兩個人便靠著墻壁并肩坐著，眼望了前方院外的駐地夜景，還有遠(yuǎn)處的草原和星空。

    頭頂忽然傳來撲簌簌忽扇翅膀的聲音，下一刻，一只小鳥飛落，穩(wěn)穩(wěn)站在林雪松又寬又直的肩膀上。

    顯然，小鬼鸮很喜歡軍人肩膀的爪感。

    林雪松得意地扯起唇角，咔嚓咔嚓將蘋果嚼得比駝鹿還大聲。

    晚風(fēng)習(xí)習(xí)，星輝萬里，啃著格外甜脆的蘋果，嗅著高粱果沁人心扉的甜香，肩膀上站著威風(fēng)凜凜的猛禽，林雪松忽然產(chǎn)生了種志得意滿的感覺。

    好像，他越來越明白meimei為什么每天忙活得那么有勁兒，臉上一直掛著的表情又為什么那么昂揚(yáng)暢意了。

    “小朋友，現(xiàn)在國家如果送你去閉關(guān)學(xué)習(xí)全世界最厲害的武器制作方法，以后當(dāng)大科學(xué)家，造保家衛(wèi)國的大炮，但是很艱難，還要與世隔絕，你去不去？”林雪松忽然轉(zhuǎn)頭看向阿木古楞。

    小少年轉(zhuǎn)頭對上林大哥的眼睛，昏黃燈光下，對方背光望來，雙眸幽幽似兩點寒星。

    “林雪君同志也去嗎？”他問。

    “？”林雪松怔住，旋即莞爾。

    他沒回答阿木古楞，也沒再追問對方那個關(guān)于‘去不去’的問題。

    他的蘋果吃完了，便只靠著墻靜默地遙望星空，兀自思索起自己的人生。

    第138章 生產(chǎn)隊紅人【3合1】

    親爹啊，生產(chǎn)隊離了你閨女是真不行。

    清晨第一束陽光照在木匠房靠近草原的大倉庫, 小鼠兔迎著陽光開啟了新一天的搜尋和囤積。

    在山坡上，它摘下幾朵秋天仍盛放的小花。在樹根背陰處，它捧了一大團(tuán)沉甸甸的青苔。

    滿抱食物后, 它機(jī)警四望, 接著滴溜溜跑向它為自己選的過冬地——人類倉庫里幾根大木頭架起的一個空隙。

    陽光像一束舞臺追光，悄悄送它將食物堆回小窩。又在它從倉庫探頭奔出時，接它去草場上有花有種子的地方。

    如果擁有熱愛生活的眼睛，再細(xì)微之處也有生機(jī)和故事。

    小王小丁不僅在親歷林雪君的日常，還想通過她的眼睛去看、去體驗支邊生活。住在木匠房里的日子, 他們描摹了草原鼠兔為冬天囤積食物的畫面, 攝取到這片土地上在同樣的季節(jié)做著同樣工作的人類和動物的一個又一個瞬間。

    也不斷地向林雪君提問, 討論她眼中的勞動與這片邊疆生產(chǎn)隊。

    坐在知青瓦屋的圓桌邊, 三個人討論了許多當(dāng)今文學(xué)市場現(xiàn)狀, 以及報業(yè)刊登文章審稿的標(biāo)準(zhǔn)。

    任何人想要從泥潭爬向光明都不可能不經(jīng)歷坎坷，但前進(jìn)的路上必不可能只有傷痛。

    每一段歷史、每一段人生都有苦有困境有糟糕的一面, 單看用怎樣的眼睛去看，又著墨描摹哪一個片段。

    “牧民們許多連字都不認(rèn)識，農(nóng)民們大多也不懂得如何寫文章。所以在過往的書面上, 我們只能閱讀到其他職業(yè)者眼中的世界, 在這些人眼中農(nóng)民和牧民是怎樣一個形象，被描述者是沒有能力反駁的——因為他們手里沒有握一支筆。

    “我不覺得我創(chuàng)作的文章有什么難度, 不過是用牧民的手握住我的筆，完全從他們的角度去描摹他們的勞動和生活。

    “讀者們覺得缺衣少食的邊疆，對他們來說是養(yǎng)育他們的家。

    “城里人覺得艱苦貧窮的生活，對他們來說是呼吸一樣的日常。

    “拋開‘他人角度的見解’, 這就是最純粹的邊疆勞動者們的生活?！?/br>
    “……”小丁抿著唇, 聽得格外專注。

    再回想這些日子看到的一切風(fēng)光, 經(jīng)歷的一切大小事，忽然有了不一樣的體悟。

    能寫出那么多暢銷文章的年輕人，果然見解是更深入的。

    “書中自有黃金屋?！绷盅┧陕犞鴐eimei的話，心情很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