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靠在虞子嬰身后的惰自然是第一時間發(fā)現(xiàn)虞子嬰的變化，他亦抬眼朝前方看去。

    渾沉的天際，青霧渺渺的街頭，一道沉穩(wěn)而厚重的身影緩緩走來，郁郁高巖表，森森幽澗陲，鶴棲君子樹，風(fēng)拂大夫枝，這是一個歲寒終不改，氣志凌霄的青年男子。

    他一身若蘭青衫迎風(fēng)飛舞，背揹一柄七尺長劍，人如劍，渾身氣勢如一柄出鞘的絕世寶劍，即使此刻內(nèi)斂于劍鞘，他亦仿佛高巔雪峰上那一抹澄靜的悠云，背上那一柄青鋒寒芒與他一身高山仰止的氣質(zhì)相映襯，越發(fā)飄渺不可捉摸。

    聽到有人喊他，之前的那名俊秀少年茫然回首，一看到那名帶著一身似運海浩渺氣息趨趨而來的青衫男子當(dāng)即眼睛倏地一下變得明亮而喜悅，帶著幾分仰慕與敬意。

    “桑掌門?！彼B忙喚道。

    “嘿，寧玄友，你就看到我們掌門啊，像我們這些小人物這些日子替你們清虛宮的弟子布粥施衣，熬藥端藥，也是累得夠嗆的啊，卻被你就這么隨便地忽略了啊?！币簧頁d著一柄暗紋長劍的青年男子從后面一步躥踱出來，站在那名“桑掌門”身側(cè)一步之后的位置，對那位“寧玄友”似笑非笑道。

    ☆、第八十四章 師徒團(tuán)聚存糧夠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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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鄭大哥，我……我沒有，我只是……”寧姓藍(lán)白道袍俊秀少年名喚寧安之，他被鄭宇森那番直白的調(diào)侃話惹得尷尬連連，他撓了撓臉頰，一時口拙得無言以對。

    “安之，你說什么，我怎么聽不見??？”鄭宇森笑意吟吟地故意掏了掏耳朵，看著寧安之眨了眨眼睛。

    寧安之見此，沒好氣地翻了一個白眼：“鄭大哥，勿鬧了，這兒還有這么多人呢?！?/br>
    人？寧安之所說的“有人”自然不是指他們這些人，而是指“外人”。

    “是誰啊，這種時候竟還有人敢朝這座‘閻羅城’來，我就說讓你們趕緊在城外豎上一塊警示牌，或者派幾個人駐欄守著?！编嵱钌瓚n愁地喋喋不休起來。

    寧安之被他數(shù)落得臉色一陣紅一陣青，他最后帶著幾分委屈幾分不滿道：“這事兒哪輪到我管啊，我就聽鑾師兄的吩咐做事，再說……咱們哪有那么多的人手去守城啊，眼下這些事情若不是有桑掌門跟你們的幫忙，怕是這一座城的病患我們都要忙不過來了……”

    “城中惡疾，無論來者是誰，盡管將其趨趕出城便是?！?/br>
    清風(fēng)颯颯，青年背負(fù)青芒古劍，一身明澈似萬物沉澱巋然的氣質(zhì)，隱隱要入蒼茫天外墨畫之中。

    桑昆翊其實就是被搬來震場子的，是他毋須多余動作，甚至沒心思朝來者投去多一眼。

    “這……”寧安之聽了桑昆翊那強硬的話，略有些遲疑地轉(zhuǎn)過頭，看了猀華等人一眼，特別是視線在虞子嬰跟惰身上逗留了多一會兒。

    這一群人雖自稱“游人”，但渾身上下都寫著“他貴不可言，他全家都貴不可言，他家打手很兇殘，他家一群打手都很兇殘”的標(biāo)志，他一時還真不愿采取這種撕破臉皮的方式。

    常年悠居山水間，性情陶冶修性，無論是寧安之抑或是其它清虛宮的人都不是那種蠻橫性強，態(tài)度生硬之人。

    于桑昆翊而言，這清虛宮的人就像是山澗那遠(yuǎn)離人煙的閑云野鶴，一落俗世便只有被人“焚琴煮鶴”的相。

    突然他感到有一股視線，不對，是兩股不容忽視的專注眼神落在了他的身上。

    警覺性極強的桑昆翊抬眸順勢望去，首先眼前躍入一片黑白兩色，兩色衣擺交疊覆下，接著，他視線繼續(xù)移上，在看到那代表著“黑”色那人的臉時，空氣徒然一滯，他那雙慣常半斂寒涼的眼眸，微微瞠大。

    徒……

    虞子嬰在桑昆翊看向她時便已翻身一個跨腿躍下了馬，那動作十分利索干凈，帶動簌簌衣袂的摩擦聲，倒是惹來不少人的關(guān)注。

    她的位置被猀華等人稍微遮擋，再加上她身影嬌小，尾叢馬后，桑昆翊等人倒是沒有第一時間將她放入眼中。

    當(dāng)她從馬上跳下來的時候，猀華等人雖然不解，卻在這半個多月養(yǎng)成了一個習(xí)慣，以她馬首是瞻，他們勒馬讓出一條道，虞子嬰從中步出，她雖然在一群高大駿馬的襯托下顯然異常嬌小，但她步履穩(wěn)重，背脊從容而挺直，黑氅滑過冷冷的空氣，令她的形象瞬間像是被描摹了一遍輪廓，變得更為深刻。

    當(dāng)她沉默時，便像是虛化了身影容易被人忽略，當(dāng)她一有動作的時候，那一舉一動都隨之牽動著別人的心思。

    “怎么了？”鄭宇森本來側(cè)著身子對著寧安之說話，此時感覺周圍氣氛好像不對勁，便轉(zhuǎn)頭朝后一看，當(dāng)他看到朝他們這邊走來的人時，先是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接著，使勁地揉了揉眼睛后，確定不是幻覺的時候，突然聲調(diào)破音地喊一聲：“師叔！”

    虞子嬰的眼神并沒有施舍給鄭宇森，而是筆直地，有目標(biāo)性地，一步步走到微怔的桑昆翊身前。

    一步之距，看起來那么嬌小而柔軟的一只，在身軀如松虬般頎挺健梧的桑昆翊對比之下。

    “師傅?！鼻謇涞穆曇舾筛蓛魞簦?xì)綿卻低沉，有一種獨特的音韻味道。

    她低下頭，退后一步，朝著桑昆翊兜頭行了一禮。

    “子嬰……徒弟？”

    桑昆翊冷澀的聲音微顫，他一步跨前，一伸掌便堪堪穩(wěn)穩(wěn)扶住她這一揖，將其托起，他看著她的面目，依舊怔然。

    “你怎會在此？”

    虞子嬰的禮行不下去了，于是她仰起頭，白凈凈的一張小臉雖然仍舊沒有多少情緒，但卻是少見地柔軟地，像蓬松的綿花糖一樣，呼啦～呼啦～地。

    “正準(zhǔn)備去宛丘，路經(jīng)此地……察覺有異，便進(jìn)來看一看。”

    虞子嬰倒是老實，想都沒想，幾句話便將什么底都給透露了。

    “呵～”馬背上的惰無聲陰冷笑了一下，懶疏眉眼，即使是此時隨意容姿，仍舊隱約有一種千年寒潭幽深之下有怪異兇物在蠢蠢欲動。

    這一聲，令桑昆翊似想起什么，他的眼神轉(zhuǎn)向馬上此時被獨遺留下來的白色——惰，當(dāng)他看到惰時，瞳仁一凝，全身倏地一下緊繃。

    “惰皇……”

    他認(rèn)得惰。

    異域的惰皇怎么會在這里？！

    當(dāng)桑昆翊驚疑間，一只柔軟而溫涼的小手握上他垂側(cè)的手臂，一聲令他覺得心頭最堅硬的部位一軟的稚澈聲音響起。

    “他跟我一起的。”

    桑昆翊梗著僵硬的脖子，低下視線，緊緊地看著虞子嬰。

    “你跟他在一起？”

    虞子嬰總覺得她那一句話從句號變成問號說出來的意思好像變得哪里有些不對勁，不過如果直譯的話，的確沒有錯。

    于是虞子嬰頷首。

    桑昆翊看虞子嬰竟然承認(rèn)了，他目光極其復(fù)雜而黯幽，他愴然長嘆一聲：“這些日子，你都去哪兒了？”

    這句話不單單是在問她近期的行蹤，更有一種久久懸吊著的擔(dān)憂心情終于能夠安隱落地的長松一口氣。

    虞子嬰雖然對這句話所飽含的感表理解不深，但她能從他的表情中看出，他對她所表現(xiàn)出來的責(zé)任、擔(dān)當(dāng)、關(guān)懷與擔(dān)憂都是真切的。

    這種神色某一瞬間令虞子嬰覺得，這是一個跟她的祖母一樣對她關(guān)懷備至，卻內(nèi)斂陰晦表達(dá)的長輩啊。

    “師傅，能在這里遇到你，我很意外，卻亦很高興?！庇葑計肟粗＠ヱ凑J(rèn)真道：“在我決定做一件事情的時候，視線總是習(xí)慣性地望著前方的目標(biāo)，常常因此忽略了周圍。我記得要去找你，卻并沒有去找過你，因為我有一個在此前提下必須要優(yōu)先處理的事情，所以……師傅，請你見諒。”

    虞子嬰再次低下頭，誠懇地道歉。

    其實遇對了人，虞子嬰也會是一個既懂禮貌又軟萌的面攤少女。

    桑昆翊一愣，聽了她那番“傻白甜”的話，冷硬的面部表情柔和一瞬，他猶豫一瞬，試探性地伸手揉了揉低在胸膛前的小腦袋，他道：“為師知道你正在做的事情，亦知道你的理想，師傅不怪你，師傅理解，所以……”他聲音徒然一沉，帶著幾分凜然大氣之意：“抬起頭來，你并沒有做任何需要低頭的事情?！?/br>
    虞子嬰聞言，倏地一下抬起了頭來，她看著桑昆翊，貓瞳大眼呼扇一眨。

    “餓了嗎？”

    看到這樣的軟萌呆的虞子嬰，不自覺桑昆翊說話便放低了嗓音問道。

    ——他心道：徒弟這模樣還真像等待投喂的大貓一樣。

    虞子嬰沒有想到話題一下從“人生大事”轉(zhuǎn)到了“民生大事”，反應(yīng)了一會兒，最后順應(yīng)肚皮的回答，點頭。

    “走吧。”

    桑昆翊看了她一恨，便是轉(zhuǎn)身就走，卻不想這時從他們身后突然爆發(fā)一聲薄積厚發(fā)的喊聲：“師叔！”

    虞子嬰被這一聲喊得耳膜一震，這下是想忽略都不行了。

    她掉頭看向眼眶泛紅，長著一張澄空俊朗如暖陽般的少年鄭宇森，他緊巴巴地看著她，大步大步地朝她跨來。

    虞子嬰遲頓了一下才回憶起來：“哦～師侄啊。”

    鄭宇森如猛犬地?fù)湎蛴葑計?，他抓著她雙臂，指尖微顫，少年似驚喜似激動似熱淚盈眶喜不自禁。

    “師叔師叔師叔師叔師叔……！”

    被喊了辣那么多聲已經(jīng)不知道該不該數(shù)著他喊的次數(shù)回應(yīng)的虞子嬰，最終抬起一雙死魚眼“……嗯?！?/br>
    “師叔，這些日子你究竟去哪兒了？你知道我們這一路找你都快找瘋了嗎？我們四處都打聽不到你的消息，我們甚至最后還跑去天元國跟蹤那個曾跟你一塊兒的趙鹿侯一段時間，確定你并沒有跟他聯(lián)系后，又一路北上……”

    “咳……宇森，謹(jǐn)言慎行。”桑昆翊看鄭宇森話中的信息量越來越大時，便冷然出聲提醒道。

    鄭宇森一愣，余光不小心看到寧安之跟他們同伴那一臉破碎呆滯的臉。

    說好的因為救濟(jì)天下，說好的因為關(guān)懷蒼生，說好的因仰慕清虛宮所作所為才來到這座城市的……所以說，真相原來是因為師傅（叔侄）尋找徒弟（師叔），才來到這里順便助人為樂一把嗎？

    ——不，這里面還有更深沉的理由——他們需要清虛宮的人幫忙占卜一卦來尋人！

    不過眼下要尋的人已經(jīng)自動出現(xiàn)了，鄭宇森表示已經(jīng)無所顧及了。

    “師叔，你好像瘦了也矮了，這段日子你在做什么？你怎么會來車矢城，是來辦事，還是知道我們在這里專程來與我們匯合……”

    對于印象中“乖巧聽話”的師侄許久不見竟變成一個“話嘮”，虞子嬰表示一時無法適應(yīng)。

    “師侄?！?/br>
    鄭宇森聽虞子嬰這么正兒八經(jīng)地喊他，一愣：“師叔，怎么了？”

    “你……”虞子嬰蹙眉地看著他，琢磨了一下措辭，以目前心中最溫和又最恰當(dāng)?shù)脑~說道：“太聒噪了?！?/br>
    那一眼瞥之的嫌棄盡在不言之中。

    鄭宇森像腦袋上炸了一個響雷，眼中腦海中全是師叔的嫌棄話語——太聒噪，太聒噪，太聒噪……他突然覺得人生已經(jīng)了無生趣了，還是就讓他就此風(fēng)化而去吧。

    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話給了一心崇拜她的師侄何其大的打擊，虞子嬰看鄭宇森終于沉默了，這才滿意地點了一下頭。

    “用食？正好，趕了一夜的路，我正好也有些腹饑難耐了?！?/br>
    惰輕飄飄地從馬上下來，他一動，其它人哪敢再坐在馬上，立即隨之翻身下馬，隨惰一塊兒走到虞子嬰的身邊。

    看惰與虞子嬰之前的距離，那是一種超過一般同伴更加靠近的距離，這令桑昆翊不由得想起了之前他們共乘一馬的畫面，當(dāng)即皺眉，臉色變得并不好看。

    “堂堂惰皇的吃食，我等供應(yīng)不起?！?/br>
    惰道：“桑掌門說笑了，因為虞子嬰是跟我在一起的，所以她不拒絕，我便亦能夠忍受得了?！?/br>
    這話倒是一語雙關(guān)，一話說于兩人聽。

    惰在告訴桑昆翊他跟虞子嬰的關(guān)系比他認(rèn)為的更緊密，另外亦在告訴虞子嬰，他只是在“忍受”，而非接受。

    “糾正一點，是你跟我在一起?！庇葑計氩逶?。

    惰斜佻的玲瓏眸斜向她，并無多少情緒泄露：“你跟我在一起，跟我跟你在一起，這兩句話有什么區(qū)別嗎？”

    從主謂賓語的層面上而言，主語不同，所以是有區(qū)別的……當(dāng)然，這話就算虞子嬰說出來，也沒有人能夠理解，所以忽略一些強迫性的解釋，其實從意思上來看，并沒什么區(qū)別，所以她默了。

    “虞子嬰，你好像曾說過的吧，三個月內(nèi)異域歸你所有，亦就是說如今我們都是棣屬于你的存在，難道你打算就這樣拋棄同伴離開嗎？”惰輕飄飄地說了一句。

    “……”虞子嬰默不下去了，她看向桑昆翊道：“師傅，他們這段時間需要跟我待在一起的，所以我們都不吃飯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