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抬頭,看見晴空萬里下成百上千只恩鳥盤旋而來。

    ——

    后院沒有別人，寧獨自走進去，他的孩子正伏在清澈的靈潭水邊,面容安詳仿佛沉溺在一場美夢中，瑩白的陣法熒光中央凌亂的黑發(fā)鋪了一地。

    寧緩緩跪坐在他身前,伸手撩開他擋住頸側(cè)的長發(fā)，那道無法愈合的傷口在他眼前顯露無遺。

    精靈一族擁有漫長得幾乎無窮盡的生命,這也就讓族長之位更迭變得極為緩慢，而寧是記錄在案的第三百二十七位族長。

    每位族長都先經(jīng)過先祖的考驗才能上任,不同于感性溫柔的其他精靈，他們永遠理智，無情無欲，以此保護身負重任護佑其他種族的精靈。

    寧也是如此。

    絕對的理智讓他永遠都能做出最正確的決定，不論是封鎖駐地，拋下需要照看的小精靈孤身對峙偽神，還是布下陣法將還未出生的圣子的未來綁定這個世界，寧從未后悔過。

    他堅定地相信著他的決策永遠是最優(yōu)解。

    但這一刻，看著瀾生的側(cè)臉，他動搖了。

    寧自認盡力為瀾生做了能做的一切，現(xiàn)在卻發(fā)現(xiàn)這其實遠遠不夠。

    他似乎有些考慮欠缺，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但他已經(jīng)可以確定。

    “抱歉，阿生。”

    他輕輕抱起瀾生攬進懷里，輕聲說。

    ——

    起風了。

    瀾生微微蹙眉抬頭看向天。

    這是他構(gòu)想的世界，按照記憶還原的死物而已，連黑云都從未流動過，哪里來的風？

    他順著風來的方向走出去，停在坍塌的宮殿外。

    那是一種怪異而玄妙的感覺，好像他曾經(jīng)在很高的地方俯視這座宮殿完整的樣子，但他現(xiàn)在跪坐在廢墟前，從前也確實不曾見過。

    “阿生?！?/br>
    一道溫柔清冷的聲音從他身后傳來，實在是很熟悉的聲音，只一聲他便認出了聲音的主人，那個自始至終陪伴他最長時間的人。

    瀾生抬頭看她。

    鹿仙一如他記憶里的樣子，白發(fā)白瞳，素衣冷燈，五彩的熒光環(huán)繞在她周身，漂亮的鹿角尖懸掛的長綢緞尾部墜著一只精巧的小鈴鐺，她緩步走近，鈴鐺卻不響。

    她停在瀾生面前，彎腰伸手拂過他脖頸上的傷口：“有人欺負你了嗎？”

    瀾生驟然落下眼淚，將纖長的眼睫打濕成綹，他委屈地說：“姨姨。”

    鹿仙半跪下來，和他平視：“告訴我，好嗎？”

    瀾生卻不答，只看著她掉眼淚，直將清透的藍瞳浸成海。

    鹿仙嘆了口氣，傾身輕輕抱住他，說：“阿生不哭了，姨姨來了?！?/br>
    她感到熱意浸透肩上衣料。

    鹿仙活了很久很久了，她是貢度亞的山神，貢度亞源流上古，同靈族一般，世間一切生靈都由她養(yǎng)育照拂，而瀾生卻是她付出心血最多的孩子。

    八百多年殫精竭慮，是真真切切將他當做親生孩子在養(yǎng)，她最疼愛的孩子這樣難過，如何能不心疼。

    那個世界所有人都說她大愛無疆，在故交被背叛的前車之鑒下繼續(xù)護佑著這些忘恩負義之徒，路見不平還是會出手相助。

    沒人知道她的怨恨。

    上天給了她一雙白瞳，讓她不帶任何顏色去俯瞰世間，望她公平公正，有心而無情。

    但白色是最容易染上其他色彩的顏色，鮮紅數(shù)次映照在她眼底，見到故交死不瞑目的遺像，而今也清楚地看到她的孩子難以抑制的悲慟。

    她微微闔眼，溫聲道：“不怕?！?/br>
    聯(lián)系還是不穩(wěn)定，這次冒險前來耗損巨大，須得回去了。

    總有一天，她會接她的孩子回家。但現(xiàn)在……

    “遵從你的內(nèi)心，不管結(jié)局如何?！甭瓜烧f，“醒來吧?！?/br>
    ——

    瀾生醒了有一日多了，滴水未進，也什么話都不講，只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誰都不見，連寧都拒之門外。

    天黑了，院內(nèi)燈火通明。

    埃億端著糕點盤子杵在階下，瞟了一眼檐下排排站的寧，伏蘇和暮嵐姜三人以及寧衣角邊的隱絡(luò)，心虛地收回視線。

    他挺直腰板清了清嗓子，頗為視死如歸地上前敲門：“生生啊，是我，開開門唄?！?/br>
    沒人答應。

    良久，一片死寂漫延，埃億被檐下四雙眼睛盯得頭皮發(fā)麻，心里暗自祈禱來個人，隨便誰都好，只要不讓他繼續(xù)站在這里。

    壓力真的很大，要是白語還在或者白煙能來，瀾生就一定會給她們開門。

    他正想著，一只手從他手里拿過盤子，猝不及防被嚇了一跳，還以為是瀾生，連忙抬頭看過去卻看見沈頫的臉。

    他默默縮到角落，看著沈頫推門進去，然后是暮嵐姜落在關(guān)閉的房門上的期盼眼神，和扒在寧衣角上隱絡(luò)試探著戳房門的觸手。

    屋外一片死寂，屋內(nèi)也不太熱鬧。

    沈頫將糕點放在桌子上，站在門邊看著背對自己的人。

    瀾生靠在窗邊看著外面的天。

    原本院中天氣一成不變，也沒有日夜，還是瀾生來了之后沈頫為了哄他開心編造的，后來就交給了老樹妖，看他心情安排晴雨雪。

    今夜繁星點點，老樹妖知道他最喜歡亮晶晶的星夜。

    “莉娜他們很擔心你?！鄙蝾\說。

    他似乎察覺了什么，話中未提及屋外的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