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王既存，竇家必殘。

    至于這個可以活過太皇太后的竇太后……

    “朕這輩子，從代國到關(guān)中，經(jīng)過的事也真不算少。可還沒有任何一次能這次一樣令朕揪心，令朕恥辱，更令朕想質(zhì)問母后……”

    劉啟掙扎著起身，逼問道：“您到底想干什么？”

    “是想毀了漢家的江山？還是想竊取漢家的江山？”

    瞧著竇太后茫茫然的眼神，劉啟瞇起多疑的眼睛，了然道：“不，您都不想。您只是想逼迫兒子向您低頭，體會那種使用權(quán)力的快感?！?/br>
    “朕是皇帝，朕比任何人都清楚權(quán)力的滋味有多美妙?？墒悄负蟆眲⒌暮韲狄痪o，聲音也越發(fā)壓抑道：“咱們一家非要成為全天下的笑話嗎？”

    “這就是母后你能所期盼的?！?/br>
    面對劉啟咄咄逼人的質(zhì)問，竇太后先十分狼狽地挪開視線，但很快便明白劉啟想要干啥，于是用“我怎么生出你這孽種”的語氣說道：“你可真是夠狠吶！夠狠！”

    劉啟還是“好兒子被阿母傷到”的受害者眼神：“看來母后是執(zhí)意要與朕斷了母子之情?！?/br>
    “不是孤要與你斷了母子之情，而是陛下自己為了權(quán)力疏遠(yuǎn)身邊的所有人。”

    “就和先帝一樣。”

    竇太后瞧著完全陌生的兒子，既為他的身體狀況而感到揪心，又為他的冷酷無情而感到氣憤：“所以你想做什么？廢了孤？還是殺了孤？亦或是借此把孤，竇家，乃至館陶梁王一并除掉？好真正做個孤家寡人?！?/br>
    實(shí)不相瞞，跟劉啟預(yù)測的相比，竇太后的反應(yīng)已經(jīng)稱得上和顏悅色。

    只是對于現(xiàn)在的劉啟而言，光是私下的和顏悅色還不夠。

    他還得得到一個保證。

    一個竇太后絕不會忘，并且在劉瑞登基后也不敢不認(rèn)的保證。

    “孤還沒有那么狠心，更沒有被阿母體貼的福分。”劉啟也不繼續(xù)慣著竇太后，直接了當(dāng)?shù)溃骸皟撼疾皇切笊?，母后也沒犯死罪，所以兒臣不會做出天理難容的事?！?/br>
    如果不是僅剩的教養(yǎng)在那兒撐著，劉啟一定會舉不太友好的例子。

    “只是這次已經(jīng)過了小打小鬧的程度?！睂τ诟]家，劉啟也曾抱有期待。只是竇家青黃不接，老一輩的撞上先帝與關(guān)中的功勛集團(tuán)瘋狂斗法，而小一輩的除了竇嬰和守成的竇彭祖外，余者盡是混吃等死的紈绔和乖乖兒。

    默。

    難怪魏晉貴族看不起外戚。

    也難怪東漢的外戚涼的比現(xiàn)實(shí)世界的明星還快。

    “幸而自竇王孫（竇嬰）離開后，在朝為官的竇家人里也沒幾個身居要職的，所以還能體體面面地離開。”劉啟咬重“體面”二字，意味深長道：“不然朕也不好收尾，更不好替母后保下您的至親。”

    “那也是你的至親。”竇太后勃然大怒道：“你身上也流著竇家的血。”

    “朕知道?！眲⒌谋砬槔飵Я私z顯而易見的諷刺：“說得好像是朕沒殺過姓劉的人一樣?！?/br>
    “母后可別忘了，當(dāng)年死在父皇手下的不僅有他的親兄弟，還有他的親子侄，親兒子?！?/br>
    這一刻的劉啟再次變得極像先帝。

    像得讓竇太后下意識地打了個寒顫。

    “母后您該慶幸自己沒有太多對不起朕的地方，更該慶幸朕還不像父皇那樣狠心?！眲⒆龀銎v的姿態(tài)，最后當(dāng)著竇太后的面咳出鮮血：“朕的一生有功有過，但也沒有辜負(fù)父皇，辜負(fù)母后，辜負(fù)那些……守護(hù)江山的賢臣勇將?！?/br>
    “咳咳咳，咳咳咳咳……”說完這些的劉啟咳得那叫一個撕心裂肺。

    宦官令趕緊遞上絲絹，結(jié)果上面不一會就得變得通紅。

    “啟兒，啟兒你別嚇我??！”聞到血腥味的竇太后嚇得捧起兒子的臉，摸著那張瘦脫像的面容淚如雨下：“你怎么能……怎么能……”

    已經(jīng)有了不妙想法的竇太后突然斥道：“不孝子?。耗氵@個不孝子。”

    “你怎么能……”

    “怎么能讓阿母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骸?/br>
    劉啟蓋住竇太后的手背，難得哽咽道：“兒子不孝，怕是要先一步去見阿父了。”

    “所以阿母……”虛弱的劉啟突然握緊竇太后的手，一字一頓道：“為了確保父皇傳給朕的江山不被外人摧毀，朕會在太子登基前剪除他所掌控不了的人。還請阿母……看在咱們母子一場的份上，不讓讓兒子留有遺憾地離去，更不要讓太子走上阿父的老路，對著血親舉起屠刀?！?/br>
    說到最后，劉啟的脖子上青筋暴起，整個人也后仰道：“夜已深了，阿母還是趕緊回去吧！”

    “明天朕會下旨讓太子代政，那時會以太皇太后的名義召重臣入宮?！?/br>
    “趁著重臣匆忙入宮的空閑，咱們母子在太皇太后的見證下做個保證吧！”劉啟松開竇太后的手，很快便把溫馨起來的母子情消耗得一干二凈。

    “保證您在瑞兒登基后不會干涉瑞兒的諸多決策。”

    “同樣的，朕也會讓瑞兒保證館陶梁王一生無憂?！?/br>
    …………

    從章武侯那兒出來的館陶長公主馬不停蹄地向北宮遞了拜見的帖子。

    面對這種坑了你還能上門做客的人，別說是北宮的官吏，就連遠(yuǎn)在未央宮里的劉瑞都十分無語道：“孤的這個大姑母……還真是臉皮厚得堪比城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