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平措倒著走,竭力緊繃神經(jīng)監(jiān)視后方的情況。 目之所及只有一片凄然的黑暗,簡陋的土胚房散亂地籠罩在濃重夜色中,只能勉強辨認出一個個高矮不一的輪廓。 平措還是無法集中精力,他一片混沌的腦中依然回蕩著唐念青在地窖中的話。 你不是答應過琴一定會活下去,還要帶她回故鄉(xiāng)的嗎? 你自己忘記的事,就該自己想起來。 琴他怎么知道琴的?難不成自己真的忘了什么嗎? 在今天以前,平措甚至沒有與唐念青說過話,他只是慕于名聲知道有這么個人。平措每日都在生死之間穿梭戰(zhàn)場,硝煙,轟炸聲成了人生的所有,他整個人都被此嚴實地填滿,睡也睡不安穩(wěn),更別提分心想些別的什么。 如果不是唐念青在這時提起,平措都快忘了他還擁有過和平安然的生活。 平措是藏族人,全名是次仁平措。報名參加紘軍時,記錄的人嫌他名字難記而舍棄了一半,大多人都叫他平措,也有叫他阿平的,他沒有掙扎就接受了。 他很久沒有聽過這個名字了,那些會這樣叫他名字的人,全都死了。 他的故鄉(xiāng)在日光城下頭一個叫當雄的地方,因擁有天湖納木錯而繁榮。但故鄉(xiāng)對他而言只是一個悠長的夢,并不真實。平措八歲時,十三世□□喇嘛將九世□□逼得出走內(nèi)地。販賣藥材的父母趁機追隨□□來到了當時的總統(tǒng)府所在地晉陵。之后,□□被迎回拉薩,平措一家人卻選擇了留下。 晉陵是氣候濕暖溫和的地方,每到六月便會迎來漫長纏綿的雨季,那時梅子正熟。平措喜歡多雨的晉陵,即使床單與衣衫永遠晾不干也喜歡。 琴總在雨天推開窗子。下雨時煙灰色的天空顯得很低,云霧如絹紗般飄蕩著,她偶爾會像個孩子似的伸手去摸。但大部分的時間里,她都乖乖地坐在種滿芭蕉的窗邊寫字或者看書。長長的黑發(fā)落在肩頭,有一兩縷被風吹得卷起來,她便伸出纖長的手挽到耳后,低垂的細頸微露,襯著黛紫色的衣裙,肌膚白嫩得像昆侖山頂?shù)难?/br> 平措經(jīng)常躲在芭蕉葉下偷看她,或是捧一手雨水潑進去,為此常被她怒目相視,讓猝然閉合的窗扇夾傷手指與鼻梁。 平措每碰一鼻子灰,就站那兒傻呵呵地笑一回。 琴的性子很冷,仿佛出生時閻王爺把一塊又冷又硬的水晶錯放進她胸腔了,平措追著她說了一籮筐好話,也換不來她一個好臉。明明她的父母都是溫和又寬大的人,即使是平措這樣漢話都說不溜的外族小子,他們也總是笑臉相迎。她那脾氣不知隨了誰,現(xiàn)在想起來,平措認得的人中,只有唐念青古怪的性子與她有幾分相似。 但若是平措說起故鄉(xiāng),琴陰晴不定的壞脾氣就會收斂許多。她身體不是很好,很少能出門,也許因為這個,她向往遠方。 風中飛揚的經(jīng)幡、平坦又柔軟的草原、淺淺亮亮的泉河、千變?nèi)f化的云朵、成群結(jié)隊的牛羊、神出鬼沒的草原狼平措靠想象與父母的回憶拼命為琴描摹著故鄉(xiāng)的模樣。她聽得入迷時會不自覺地露出淺笑,那是平措有生以來,見過最美的景色。 正想得出神,平措腳下莫名趔趄了一下,回頭一看,唐念青突然蹲下了。平措心頭一緊,立馬跟著蹲下,雙手警備地握緊了槍柄。 有什么情況嗎?平措壓低嗓子,警惕地掃視著四周。 并沒有,唐念青回頭,有點奇怪地打量他一眼:你為什么蹲著? 平措楞了一下:看到你蹲,我才蹲的。 鞋底磨掉了一塊,我在撿。 你為什么又一副想打我的樣子? 脾氣真暴躁。 平措后槽牙咬得咯咯響,他現(xiàn)在手癢得只想往唐念青臉上蓋! 突然。 砰 一聲槍響撕裂了黑夜。 作者有話要說: ☆、我會憋死 槍響的位置離這里不遠,平措眼神立即變了,他一把掐住唐念青的手腕,將人拉進了一旁的小院。 平措把唐念青死死護在門后的死角,端槍瞄準著虛掩的院門。他能聽見自己的心突突地跳著,那么冷的天,他的后背甚至被逼出了密密的汗。 虢軍來了。 不遠處傳來幾雙軍靴踩在沙地上嘎吱嘎吱的聲音,聽聲音似乎只有兩三個人。平措屏住了呼吸,他身后還有一個走路都能滑下山坡的文弱書生,他不能失手。 腳步聲漸漸臨近了他們的藏身之處,有個沙啞的聲音說:一個人都沒有啊。 剛剛這附近好像有什么聲音。另一個年輕些的聲音接口。 搜搜看。 平措把手指放在扳機上,深吸了一口氣,一點一點,極其緩慢地屈起手指。 別開槍。 一只手突然伸來,按下槍頭。 平措詫異地回頭。 槍聲會引來更多的虢軍,得不償失。唐念青離平措很近,呼吸般悄聲耳語,你讓開,我有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