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他站在那兒,下雨了,天一點一點黑下去,侵略者趾高氣揚地來來去去。 平措不知所蹤。 不久后,他也要跟隨父母出國避難,開船前,平措忽然出現(xiàn)在碼頭。 他們在人群中遙遙相望,大風卷起了岸上少年洗得發(fā)白的長衫,身體單薄。他看著平措,心中第一個念頭竟然是,瘦了好多。 我參加紘軍了。 這是最后的告別嗎? 他站在船頭,腳下晃晃悠悠,他好想奔下去,可是他不是孤身一人,身后還有養(yǎng)育他多年的父母,不可拋棄。 別死。他只能這么說。 我不會死 . 我不會死。 快要接近離山的路了,他跌跌撞撞地奔逃著,鼻腔中滿是鮮血和焦糊的味道。 要盡量跑遠一點,把他們引得遠一點,再遠一點。 我會活著等你回來,帶你回草原,在納木錯迎娶你,我要給你蓋一個又大又漂亮的帳篷,我要和你養(yǎng)一大堆的牛羊,我要和你生一大堆的孩子 傷口流出的血一點一點染紅了藍色軍衣,眼前也跟著出現(xiàn)一片模糊的血色,他靠在一塊巖石上低頭咳嗽。謹慎的腳步聲從四面八方傳來,他被包圍了。 靠近的腳步很雜亂,他引來了很多人,很好。 他抵在山巖上的身體緩緩倒下,身后的巖壁上擦出一道血痕。 終于結(jié)束了。 砰砰砰砰砰 密集的子彈掃射過來,破開了血rou,穿透了骨骼。接連不斷的破空聲,有如滂沱大雨。 就像是那年,擊打在芭蕉葉上的大雨。 等我長大,你跟我回草原吧! 漲紅臉的男孩斗膽抓住了他的手腕,大聲宣告:我會掙很多很多銀元,會給你搭一個又大又漂亮的帳篷,我要在納木錯湖邊娶你,和你養(yǎng)一堆的牛羊,生一堆的孩子! 平措你好吵啊! 這么想著,他失去血色的唇角卻向上牽動著。 跟我回草原好不好!我要娶你!我一定會娶你!你想養(yǎng)黑羊就黑羊,白羊就白羊,我都聽你的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 好。 他微笑,安心地闔上眼。 . . 三年后。 作者有話要說: 修改了一些錯字,對不起偽更,今天寫完,稍等。_(:3」∠)_ ☆、照片 1937年,埫北,落川。 天下著小雨,田恬坐在縣衛(wèi)生院門口的石階上,低頭愣愣地看著手里的照片。 照片被血染得有些可怕,但上面兩個年輕男女的樣貌依然可辯。 右邊那個不是唐連長嗎? 風吹來濕潤的雨絲,輕飄飄地落在田恬肩頭,她恍若未覺,只是把照片看了又看,但怎么看怎么瞧,那個人還是像唐連長,只是瞧著年輕些,皮膚白些,性子也活泛些。 照片是她從一個重傷的虢軍軍官身上找到的。 前幾天,虢軍政府發(fā)表了《自衛(wèi)抗戰(zhàn)聲明書》,在晉陵進行了第五次談判,之后紘軍被編入虢軍,埫北的紘軍改編成為虢民革命軍第十八路軍。 曾經(jīng)打得不可開交的兩支軍隊正式開始合作。 在落川根據(jù)地附近就有幾支虢軍,田恬在軍區(qū)醫(yī)院當護士,接治過不少。 虢軍是正面戰(zhàn)場,傷亡巨大,有時也會送到紘軍的地盤急救,畢竟現(xiàn)在跟前幾年不同了,不管信什么、走什么道,都得先把小鬼子趕出去。 今天陳醫(yī)生給那個虢軍軍官做手術(shù)時,照片從他滿是彈孔的軍衣里掉了出來。手術(shù)結(jié)束,田恬負責打掃手術(shù)室,正打算把血淋淋的臺子沖洗干凈,卻發(fā)現(xiàn)了血泊里的照片。她撿起一看,對著照片愣了好久,后來也不知怎么想的,鬼使神差就揣進兜里了。 她心里是有點仰慕唐連長的,從三年前,把他撿回來開始。 三年前,田恬隨著的紘十八路軍抵達大薊山,翻過這座山,他們就能跟先一步抵達埫北的紘一軍匯合了。因為一路都有傷員,田恬跟著陳醫(yī)生背著個籮筐走在最后,一面行軍一面采藥,田恬為了拔一顆杜虹花,摔了個大屁墩,然后就發(fā)現(xiàn)了昏迷在雪地里的唐連長。 她只是蹬著地要站起來,結(jié)果雪里伸出一只血絲呼啦的鬼爪,一把掐住她腳踝,把她嚇得哇哇大叫,連滾帶爬。 他幾乎被雪覆蓋了,身上套著虢軍軍衣,田恬哆哆嗦嗦地掏出槍,差點殺了他。 幸好田恬留了個心眼,翻了翻他的隨身物品,才發(fā)現(xiàn)了他棉衣里破得不成樣的紘軍軍衣。最后她叫來了陳醫(yī)生,把這位同志背出了大薊山。 他的左腿似乎中過槍,雖然簡單處理過,但恐怕要殘一輩子了。 他幾天沒進食,身體的器官都快開始衰竭了,又一直發(fā)著高熱,昏迷了整整五天才恢復意識,田恬一度以為他搶救不過來了。昏迷時,他手里抓著個臟兮兮的布包,怎么摳都不肯放手,嘴里一直在叫一個含糊的名字,但他太虛弱了,誰也聽不清他在叫什么。 醒來后,他什么也沒說,擰著頭,呆呆地望著上了綠油漆的木窗,把手里那個小布包緊緊貼在胸口。窗外是黃昏時分,黛紫色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