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翻滾的云彩藏匿在灰云后面，這會兒氣溫比剛起床那會兒濕冷多了，林北收回視線，加快腳步回家。

    起風(fēng)了，余好好把林聰?shù)男渥臃畔?，牽著林聰?shù)教梦荩粝铝致?，她回到灶房?/br>
    林北的身影出現(xiàn)，林聰扶著門跨過門檻，噠噠噠跑，撲到林北身上，舉起胳膊，林北把他的袖子往上卷，牽著他去洗手。

    余好好端一盆面條到堂屋，從條幾上拿三副碗筷，林北抬眼看到余好好正在撈面條，垂眼捧起一雙小rou手，另一只手掬溫水淋在小手上，拇指搓他的手背，扯盆架上的毛巾給小家伙擦手，小家伙收回手，搬凳子到桌子前，借助凳子坐上了椅子，雙手疊放在桌上，一臉渴望看著mama，余好好把他的碗放到桌子中間，小家伙下巴抵著手背，澄亮的眼里是熱氣騰騰的面條。

    林北把水潑到院子里，放下臉盆，走到桌前，從余好好手里接過碗坐下吃面。

    烏塌菜被煮的稀巴爛，林北一筷子夾起烏塌菜和手搟面，里面混了幾根豆芽菜，林北吹了吹，大口吞下面條，呼哧呼哧吸，面條被吸進嘴里，還吸走了面條上的湯汁。

    “爸爸，好吃嗎？”林聰直起身子。

    “烏塌菜都被煮面糊了，咋能不好吃呢?！闭f著，林北又吃了一口面。

    林聰伸頭看他的碗：“爸爸，你用筷子給我翻一翻面。”

    林北不逗他了，放下筷子，拿起他的筷子挑面條，面條被他挑的高高的，在空中停留幾十秒，他把面條放回碗里，又重新挑起面條，來回倒騰十來次，林北將他的碗推到他面前。

    林聰把碗朝懷里撈了撈，拿起筷子夾一根黃豆芽，啊嗚一口吞了它，他鼓動腮幫，豆芽在他口齒間爆開，咯吱咯吱聲縈繞在他耳畔，他夾起一根面條，軟爛的烏塌菜掛在面條上，他咬住面條，呼嚕嚕吸，腮幫鼓的歡快。

    這回輪到林北問了：“真的這么好吃嗎？”

    “嗯嗯?！绷致斝∧X袋點的歡快。

    林北吃了一口面，這一口面比前面幾口面香。

    余好好吃飽了，丟下碗到廂房收拾房間，林北把面盆里的面條刮了一個干凈，他吞下最后一口面條，揉著肚子看小家伙吃飯，小家伙吃光光面條，連湯都被他喝光光了，林北用熱毛巾給他抹了臉，擦了手，讓他找mama抹香香，他收拾碗筷到灶房刷鍋洗碗。

    林北鎖上灶房的門，從堂屋推兩輛自行車到院子里，林聰注意到門外停了兩輛自行車，他踮腳夠書桌上的書包，抱著書包跑到門口，突然停下來，扶了扶帽子，把圍巾往下拉了拉，露出嘴巴轉(zhuǎn)身說：“我和mama手拉手上學(xué)?！?/br>
    余好好挎了斜跨包，拎了一個籃子，走到林聰跟前，林聰舉起手，余好好牽起他的手出門，林北跟在娘倆身后鎖門。

    一家三口騎兩輛自行車離開。

    他們還沒有離開村子呢，就遇見劉壽利拽著趙娣到鄉(xiāng)里鬧離婚，趙娣弟弟趙大寶從草垛后面偷偷溜了，一家三口沒有停留，騎車離開了村子。

    到了蓮花鎮(zhèn)，坐在竹椅上犯困的林聰忽然指向東北方：“mama，是學(xué)校?！?/br>
    余好好扭頭，那是一片房子，主道旁的房子是磚房，她知道磚房背后有土房，石頭和磚混合蓋的房子，極少的青磚紅瓦房，這片房子上空飄蕩著鮮艷的五星紅旗，紅旗下是蓮花鎮(zhèn)小學(xué)，大家管它叫中心小學(xué)，小學(xué)的房子全是青磚紅瓦建的，沒有城鎮(zhèn)戶口，進不了這所小學(xué)讀書。

    余文祥站在路邊和街道居委會的梁大姐談話，梁大姐又要給他介紹老伴，余文祥腦殼疼：“我的老jiejie誒，你可饒了我吧，別再給我介紹老伴了。”

    “小余，你別犯傻，你不找老伴，等你老了不能動彈了，誰伺候你？”梁姐不給余文祥說話的機會，“我和人家定好了，還是在我家相看，你記得買一條好煙，帶兩瓶好酒?！?/br>
    余好好光顧著看紅旗，沒有看到余文祥，等她騎車經(jīng)過，不小心聽到大娘說的話，余好好回頭，看到了余勝男爹，余好好一臉震驚，余勝男爹要相親?。?！

    好家伙，城里人相親男方大多準(zhǔn)備兩包煙，一包糖，一瓶汾酒，這位大娘張口就要一條好煙，兩瓶好酒，她是真心給余勝男爹介紹對象嗎？

    林北騎著騎著，身后沒人了，他停下來等娘倆，余好好搖了搖頭，騎車追上林北。

    兩輛自行車一前一后走在城鄉(xiāng)大道上。

    路上余好好跟林北說她要給林茜送咸鴨蛋，順道把自行車停在林茜的包子鋪，然后帶林聰乘坐公交車到淮市。

    到了余淮鎮(zhèn)鎮(zhèn)口，林北攥緊剎車閘，雙腳蹬地，把籃子遞給余好好，余好好跳下自行車，扶穩(wěn)自行車接過籃子，把籃子掛在車把上，遲疑了一下問：“你說我要不要跟姐提爺身體不舒服？”

    “……今天應(yīng)該有人跑到前周通知我姑，我姑和我三堂姐是一個村子的，我姑回來看我爺，我三堂姐肯定不能夠不回來，我三堂姐回來了，我嬸她們肯定找人通知她們姑娘回娘家一趟?！绷直毕肓讼胝f，“你跟我姐提一下，我姐知道她啥時候回去合適?！?/br>
    “大家都知道爺被你和六叔氣病的，咱們一家三口走個干凈，是不是不太好？”余好好擰眉說，“我把咸鴨蛋送給姐，直接回村，等過幾天再去市里?！?/br>
    “我爺?shù)牟∫粫r半會兒好不了，我姑哪能忍心丟下我爺回家。我敢保證你下周四回家，我姑還在，那天我哥和堂哥的孩子抱著衣服和鞋回家，你啥也不說，我姑一準(zhǔn)琢磨我倆待在市里不回村，肯定滿市找廠子給孩子們做衣服，想方設(shè)法弄到一樣款式的鞋，不知道求了多少人，磨破了多少嘴皮子，她肯定拉著你替你說農(nóng)村人到城里找人辦事多么辛酸，說你肯定遭了罪，夸你是好孩子，等她回到前周，肯定和堂姐說這件事，堂姐趕大集遇到其他堂姊妹，又和她們說，你說到最后她們會說咱們兩口子不好嗎？”林北問道。

    余好好搖頭：“那我還是回市里?！?/br>
    “嗯?！绷直狈稣嚢?。

    “你咋那么肯定爺?shù)牟∫粫r半會好不了？”余好好糾結(jié)問他。

    “我猜的?！绷直钡跑囯x開。

    余好好氣鼓鼓瞪他。

    林北扭頭朝她揮了揮手，扭車頭，身影從余好好視野里消失。

    他來到緯二鎮(zhèn)，騎車進了紅星鋼筋廠，輕車熟路來到廠長辦公室門口。

    林北正在鎖車，趙康和黨||委||書||記鄒凡肩并肩推車，邊走邊探討建二廠的必要性和迫切性，一不小心瞥見林北，他太陽xue猛地跳了一下，果斷和鄒凡談?wù)撈渌?，?jīng)過林北身邊，鄒凡推車離開，趙康停了下來。

    林北扭頭看到了趙康，他驚喜道：“趙廠長，咱倆這么有緣?！?/br>
    趙康干笑：“原來咱倆這么有緣，意外，又覺得在情理之中?！眰€屁。

    “可不是?！绷直甭冻鲆豢诖蟀籽勒f，“趙廠長，我想做60個長七十厘米，寬五十厘米的烤盤，我琢磨找誰做，腦海中就出現(xiàn)了您的身影?！?/br>
    趙康：“……”

    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

    “我有一個筆友，他的廠就做這個，你直接從他的廠里拿烤盤比我找廠里的師傅給你專門打模具做烤盤成本低。”趙康無奈說。

    林北不假思索說：“那從你筆友廠里直接拿貨?！?/br>
    林北哪回跟他談單訂，他就問有哪一回林北痛痛快快和他簽訂單，哪一次不是聊一聊題外話，他不設(shè)防跟他聊，都不知道啥時候鉆進套里，他鉆套里也就罷了，最可氣的是他明明可以跳出來，他卻舍不得跳出來。

    這回林北痛痛快快敲定怎么拿貨，一時間趙康居然有些受寵若驚。

    趙康：“！”

    林北給他錢，趙康沒要：“我寫信給筆友，筆友收到回我信，順道把烤盤寄給我，需要半個月時間，你能等嗎？”

    “你們沒電話聯(lián)系過？”林北把錢裝兜里問。

    “都電話聯(lián)系了，那還能叫做筆友嘛?！壁w康沒好氣說。

    “我沒交過筆友，不知道你們怎么保持聯(lián)系。”林北攤手。

    “我倆之間是最純潔最真摯的友情，如果通過書信以外的方式聯(lián)系，咱倆的友情將不純潔不真摯了。”趙康愿他倆之間的友情始終如一。

    “我知道了，你們的友情最難能可貴。”見趙康笑著點頭，林北也笑了，“我過段時間找你拿烤盤，到時候給你錢?！?/br>
    趙康點頭，林北打開車鎖，騎車離開。

    回到市里，林北前往綠時代昌平制藥廠，找到了王秋石，告訴王秋石房小利、楊淮申請推遲回廠里。

    那天林北領(lǐng)走房小利、楊淮，王秋石還跟劉勇說如果他倆在鄉(xiāng)下待不習(xí)慣偷跑回市里，他一定處分他倆。好家伙，這倆小子不僅沒當(dāng)逃兵，還在鄉(xiāng)下待上癮了，王秋石有些哭笑不得，大手一揮，批準(zhǔn)了他倆的申請。

    林北離開制藥廠，馬不停蹄前往三景制衣廠，先找湯敏娣詢問手提袋情況，再去找廠長吳道昌，讓吳道昌幫他做三百一十套衣服，最好能下周三出貨。

    正在練毛筆字的吳道昌分了神，等他回神，這幅字已經(jīng)廢了。

    他放下毛筆，繞到桌子前面，手指點桌面：“有一組車間后天做完一份訂單，他們休一天半，倒是可以讓他們加班給你趕衣服，不過得給他們每人一塊錢補貼，這補貼我也不能讓你全掏，這樣吧，你掏五毛，廠里掏五毛?！?/br>
    “這個車間有多少人？”林北問。

    “20人?！眳堑啦f。

    “這個車間機器可以刺繡嗎？”林北問。

    “你打算繡啥？”吳道昌反問道。

    林北掏出鉛筆和大白紙，在紙上畫了切開的咸鴨蛋和生姜，在邊上寫下學(xué)校名字。

    “咸鴨蛋、生姜人工繡，名字機器繡?！眳堑啦f。

    八十年代，大部分小學(xué)生沒有校服，這里特指村鎮(zhèn)小學(xué)生，市里的小學(xué)生是有校服的。林北斟酌了一下，問：“你這里有校服樣衣嗎？”

    吳道昌出去了一趟，抱回來幾套校服樣衣，一套一套展示：“這是鐵小校服，以藍(lán)色為主，這是育紅小學(xué)校服，干部子弟在里面上學(xué)，他們的校服是改良后的西裝，這是實驗小學(xué)校服，款式和鐵小大差不差，但是以白色為主。”

    吳道昌放下樣衣，又出去了一趟，再次抱了一堆校服樣衣回來：“這不咱們市要辦一場運動會，市里的小學(xué)初中找我們廠訂運動服，這是他們選的款式。”

    林北走近拿起兩套樣衣對比，最終選定運動款式樣衣。

    “有三個小學(xué)也選了這款?！眳堑啦帐白雷?，從林北手中接過衣服，將衣服平攤在桌子上，跟林北確定兩個圖案和校名的擺放位置。

    確定了細(xì)節(jié)，吳道昌雙眼有神望著林北。

    林北坐下來，開始和他談錢。

    吳道昌嘿了一聲，就三百來套衣服，值得這家伙跟他砍價嘛。

    吳道昌打好了草稿，正要說，就聽林北說：“今年中秋節(jié)，咱倆還不熟，我沒能給您送打折券，咱倆有來有往好幾回了，我覺得咱倆怪熟的了，今年元旦和春節(jié)，我肯定到您家給您送打折券?！?/br>
    吳道昌：“……”

    他倆能算還不熟嗎？那時候他倆壓根就不知道對方是誰。

    這回他倆只能算還不熟，但在林北哪兒，他倆已經(jīng)熟的不能再熟了。吳道昌一時間不知道咋開口，當(dāng)他再次開口時，猛然意識到林北的禮品店開在鐵路大院旁邊，萬一林北想不開問路過的鐵小學(xué)生他們剛買的校服多少錢，小學(xué)生說兩塊六毛八一套……吳道昌開始后悔剛剛跟林北說的太細(xì)致，還大喇喇告訴林北鐵小在廠里定過校服，林北那么猴精的人，一定猜得到鐵小在廠里訂了運動校服。

    “一套校服兩塊六毛八。”見林北蹙眉，吳道昌瞪眼，“百貨大樓的平角褲還九毛五呢，勞動夾克衣一塊二呢，你這衣服是純棉的，做的螺紋工藝，還要刺繡，還不止一個刺繡，我收你兩塊六毛八，你不吃虧?！?/br>
    “你說的是銷售價，百貨大樓從廠里拿平角褲和勞動夾克衣，是三毛還是四毛？是五毛還是六毛？”林北好奇問。

    “不能這么算，人家常年從廠里拿貨，他拿的貨越多，廠里給他讓的利肯定也越多?！眳堑啦仙裨谠谡f，“一個學(xué)校最多訂三四百套衣服，我只能給出這個價，已經(jīng)是最低的價了?！?/br>
    “老吳，”林北敲桌子，“我一個人在你這里下了二十萬件的單子，你將我和一年只下百十來件貨的學(xué)校放在一起，你在看輕我？”

    林北這聲老吳著實嚇著吳道昌了，吳道昌定了定神：“人家沒下百十來件，下了三四百件貨?！?/br>
    林北讓他別糾結(jié)具體數(shù)字，他報出了自己的心里價位：“一塊五?！?/br>
    “絕對不行。”吳道昌強硬道。

    “一塊六毛八?！比绻麉堑啦僬f不行，他就找鄭希望給他出主意。林北打開包，包里有一張收據(jù)，他之前在鄭希望那里做衣服，鄭希望給他的收據(jù)，他還沒有去拿衣服呢，正好順道拿衣服。

    “老吳”和“看輕我”在吳道昌腦中來回播放，他有些憂心他真的惹惱了林北，林北和他一拍兩散，下年不找他定制禮盒袋子。吳道昌心疼自己個說：“行吧，行吧，給你做了，但是你出去不能跟人說你啥價拿到的校服。”

    “我是做生意的，知道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林北放好包，和吳道昌核算貨款，他給吳道昌定金，另外掏一張十塊錢放桌子上。

    這十塊錢讓吳道昌更加心塞，剛剛他就不該心軟提幫林北分擔(dān)一半補貼。

    “吳廠長，學(xué)校都到哪里采購鞋？”林北好奇問。

    吳道昌：“……”

    “橋頭鎮(zhèn)。”

    林北掏出一包生姜紅糖塊放桌子上：“這是我們禮品店出的新產(chǎn)品，泡水喝的，你有時間嘗嘗。”

    說完，林北抽被吳道昌按在掌下的貨款單，他將貨款單放包里，跟吳道昌揮了揮手轉(zhuǎn)身離開。

    第128章 1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