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朱福：“……”

    他扭頭問田新財：“他要帶張帥出差？”

    田新財酸溜溜嗯一聲，他在鄉(xiāng)鎮(zhèn)府干了三年，沒出過差，張帥才干幾天啊，人家就跟著大老板出差，羨慕的他肚子里冒酸水。

    林北、張帥剛進(jìn)入市區(qū)，他帶張帥出差的消息傳遍了北溝鎮(zhèn)，上到古稀老人，下到二歲小孩都在酸張帥，嘎嘎小的孩子拉著大人跺腳喊：“我長大了，要去廠里當(dāng)門衛(wèi)?！?/br>
    在他眼里，當(dāng)門衛(wèi)老厲害了，一日兩餐吃白面，可以坐大火車，跟著大老板吃香的喝辣的。

    林北帶張帥到家里，余好好正在朗誦古詩詞，林聰正在追一個脖子上系了鈴鐺的幼犬，這只幼犬長了一張囧臉，看品種應(yīng)該是只哈巴狗。

    小狗身體肥胖，四肢短，臉跟餅一樣大，逃到門口，翹前爪扒門檻，后腿一蹬身體彈起來，前爪打滑，腦袋吧唧一聲栽地上，肥胖的肚子慢一秒落地，還彈了兩下。

    林聰蹲下抱起它，起身的時候看到了爸爸：“爸爸，”小狗太胖了，抱著它跨越門檻有點艱難，林聰放下它，扶著門框跨越門檻，突突突跑向爸爸，一把抱住爸爸的腿，“爸爸，我昨天給亞書阿姨當(dāng)花童，阿姨送我一塊chocolate，阿姨mama養(yǎng)的哈哈生了一窩小哈哈，我和孔晨哥哥、馮遠(yuǎn)洋哥哥一人抱了一個小哈哈?！?/br>
    小哈哈躲在椅子底下，小爪爪捂眼睛，可惜爪子太短了，夠不著眼睛，林北抱著林聰進(jìn)來，它默默轉(zhuǎn)了一個身，拿屁股對準(zhǔn)父子倆，似乎只要它看不見父子倆，父子倆就看不見它。

    林北放下孩子，從柜子里拿出一個包，他扭頭問站在院子里的張帥：“張帥，你穿多大碼的鞋？”

    “4、43?！睆垘浘执僬f。

    林北拿了兩雙43碼的解放鞋裝包里：“我要去一趟佘縣，兩三天能回來?！?/br>
    “挺巧的，你正好能看到照片?！闭f完，余好好繼續(xù)讀詩。

    “啥照片？”林北繼續(xù)往包里裝東西。

    “可多了，聰聰當(dāng)花童的照片，他和王曉冬的照片，還有和兩個哥哥的照片，我倆照的照片?！庇嗪煤靡豢跉庹f了十多張合照。

    “王曉冬？”林北困惑說。

    “宋晴同事程亞書的對象是王曉冬表叔康玉泉侄子，是王曉冬出了五服的表哥?！闭f起康玉泉，余好好激動說，“王曉冬坐康玉泉的小轎車到教堂，后來康玉泉把鑰匙丟給王曉冬，王曉冬開車載著他表哥接新娘，程亞書的大伯作妖，見小轎車停在樓下，她奶奶給她添妝，她大伯不僅沒嘰歪，還跟王曉冬表哥套交情，想要坐小轎車到教堂，王曉冬表哥沒讓他坐。”

    “大家移步到麗皇大酒店吃飯，王曉冬開車送人過去，第三趟喊我抱著聰聰上車?！庇嗪煤眠€在回味她坐車的心情。

    “以后大家辦婚禮，首先想到的酒店就是麗皇大酒店?！绷直眹K道。

    “那又怎么樣？”余好好挑眉。

    “到麗皇訂酒席唄。”林北拉上拉鏈，拎著包跟聰聰揮手，走前說了一句，“你明天帶聰聰?shù)奖睖湘?zhèn)喝胡翔孩子滿月酒?！?/br>
    余好好剛嗯一聲，眼睛猛地睜大，程亞書對象不是康玉泉親侄子，康玉泉不僅借車，還免了酒席費用，婚禮現(xiàn)場人人夸康玉泉大氣，看來康玉泉利用他侄子的婚禮搞宣傳的。

    林北把自行車留在了這里，帶著張帥乘坐公交車到汽車站，先帶張帥找地方填飽肚子，順便買了一網(wǎng)兜橘子，再帶張帥乘坐大巴車到佘縣。

    從淮市到佘縣一天只有兩班大巴車，往返路程7個小時。

    佘縣位于淮市西側(cè)，兩地之間暫時沒通火車。

    兩人上了車，過了三十多分鐘，車才開出汽車站。

    出了西站，路況越來越差，車?yán)锏某丝途拖癖环吹陌謇躅崄眍嵢?，有人直接被顛吐了?/br>
    張帥幾乎沒怎么坐過大巴車，被這樣顛，不暈才怪，得虧老板只讓他吃五分飽，老板剝橘子遞給他，讓他嗅橘子皮，吃橘子壓壓，張帥才忍著沒吐。

    車廂里有小孩哭鬧，林北送給他一個橘子。

    大巴車行駛了兩個小時，走出了到處都是水坑的路面，走進(jìn)了干的路面，一路上塵土飛揚，打開窗戶透氣的張帥趕緊關(guān)上車窗。

    不遠(yuǎn)處有一個人在移動，那人用化肥口袋做糞兜，用扁擔(dān)擔(dān)著兩個糞兜往小山坡上走。張帥趴在玻璃上：“老板，他往山坡上運啥？”

    林北看過去，他不清楚，所以沒有說話，收到林北橘子的小孩爸爸說話了：“他往山坡上挑糞，肥田的。”

    “他費這么大工夫，肥不了多少田吧?！绷直鞭D(zhuǎn)身，手搭在椅背說。

    “咱們佘縣雨水少，山坡又多，耕地面積少，收的糧食交交糧食稅，剩的糧食僅能讓自己不餓死，沒有多余的錢送孩子上學(xué)，像他這樣開荒的，要不分的地不夠，要不家里人口多，要不想種點東西，拿到集市上賣點錢，攢錢送孩子上學(xué)?！蹦腥酥钢巴?，“雨水少，耕地都收不了多少糧食，山坡土壤薄，更難有什么收成，他們?yōu)樯哆€肥田，多半是給自己和孩子一份希望?！?/br>
    “市里閩安江是長江的支流，當(dāng)年許多縣組織人挖河，從閩安江引水，這里沒人組織挖河引水嗎？”林北不解問道。

    “當(dāng)年地質(zhì)專家來這里勘探，說佘縣地質(zhì)不好，挖河會改變地質(zhì)構(gòu)造，又因為咱們這里山坡多，咱們這里會變成地震頻發(fā)地帶，百姓一聽慌了，到處游行抗議挖河引水，這場游行持續(xù)了半個月，死了68個人，被他們自己踩踏死的，縣委下去了一批人，新上任的領(lǐng)導(dǎo)哪敢再提挖河引水?！蹦腥寺曇衾锖鴑ongnong的諷刺。

    另一個乘客不同意了：“崔雙城，俺們?nèi)兆舆^的不孬，你少胡說八道。”

    “就是，華元機械廠馬上開工了，廠長說了一旦它運轉(zhuǎn)起來，其他人紛紛到佘縣建廠，到時候俺們這些人進(jìn)廠上班，不比你爸要死要活忽悠俺們挖河引水，讓俺們種地強?！绷硪粋€乘客大著嗓門說。

    “咱們這里水源稀少，根本沒人到我們這里投資建廠?！贝揠p城額頭青筋凸起說。

    “誰說沒有，華元機械廠不是來俺們這里建廠了嗎！”一個乘客喜氣洋洋說。

    “你們還敢提華元機械廠，要不是你們到縣委白天黑夜鬧，縣委能把地皮賣出大白菜價錢！”崔雙城大聲喊。

    “虧你還是個干部，咋這么視短。”一個人諷刺道。

    其他人接著說：

    “地皮值錢，還是大老板落戶到俺們佘縣建廠值錢，你們領(lǐng)導(dǎo)眼皮子真淺。”

    “你們只想賣地皮撈錢，眼里根本沒有俺們，不管俺們死活?！?/br>
    “俺們不為俺們自己爭，指望你們，擎喝西北風(fēng)。”

    第158章 158

    接下來的路程, 乘客們放言高論隔空對話，崔雙城沒再開口。

    大巴車駛?cè)胭芸h汽車站，乘客們說說笑笑下車, 他們身穿不合適的單褂, 或是麻包改的無袖褂子, 腳上穿著草鞋，身體消瘦, 皮膚黑黢黢, 精神勁頭卻十分不錯。

    崔雙城抱著孩子行色匆匆下車, 林北推了推臉色慘白的張帥，兩人一前一后下了車, 有人在車頂上喊：“讓開, 讓開?！?/br>
    一捆捆麻包被撂到地上，激起了一地灰塵, 乘客們走上前扛起麻包闊步離開。

    車頂上的人快速爬梯子下地追趕他們，一個生板栗從天而降滾到輪胎底下, 林北抬頭看車頂, 如果他沒猜錯的話，這些人到市里賣生板栗的。

    現(xiàn)在一點多，坐車顛了一路, 胃都快顛移位了，實在沒有胃口吃飯，林北帶著張帥在汽車站附近找了一家招待所住下。

    休息了兩個小時，林北鎖上門, 和張帥出門吃飯。

    飯后, 林北找人打聽怎么去華元機械廠，和張帥到汽車站站臺乘坐公交車, 坐到終點站，華元機械廠站，這是新開的站，兩人下車。

    華元機械廠在佘縣最南邊，建在河流邊上，這條河是佘縣唯一一條長河，從隔壁省大隆市高埂流過來的，流入隔壁縣趙家?guī)X三閘灣，是一條南北流向的河流，河流全長78公里，佘縣和趙家?guī)X的距離是11.6公里，流到佘縣水流已經(jīng)很小了，又被底下的鄉(xiāng)鎮(zhèn)引水，水流就更小了，三閘灣那段河流經(jīng)常性斷流。

    機械廠離不開水，它的上游鄉(xiāng)鎮(zhèn)被強行關(guān)了閘門，縣城居民和下游農(nóng)民見水位上漲，沒有一個不感激華元的，上游鄉(xiāng)鎮(zhèn)府干部到縣里反映關(guān)閘門，他們遇到的困難，被縣城居民、下游村民懟回去了，前段時間上游偷偷開閘，引起了一起持械斗毆。

    華元廠門上掛了六個大紅燈籠，門衛(wèi)室的墻上貼了一張喜報，院墻外圍拉滿了橫幅，有一個橫幅特別醒目，寫著：華元機械廠11月19日試運行，歡迎各位領(lǐng)導(dǎo)蒞臨指導(dǎo)。

    林北直奔門衛(wèi)室，將介紹信遞給門衛(wèi)，門衛(wèi)一臉喜慶把介紹信還給林北，放林北二人進(jìn)去。

    兩人在占地幾百畝的機械廠里轉(zhuǎn)悠，終于見到了兩個活人。

    “同志，你們好，我是淮市下面北溝鎮(zhèn)的，聽說貴廠三個月前購買了一套污水處理裝置，請問貴廠的污水處理裝置安裝好了嗎？”林北疾步朝兩人走去，并朝兩人招手。

    華元財務(wù)主任徐中華和云海污水處理裝置安裝部門負(fù)責(zé)人吳守樹對視一眼，朝林北走過去，林北掏介紹信給他們，徐中華掃視一眼，把介紹信還給林北，雙手跟林北握手：“我是華元的財務(wù)主任，叫徐中華，這位是安裝污水處理裝置負(fù)責(zé)人，吳守樹?！?/br>
    林北跟吳守樹握手，跟兩人說了自己的名字。

    “介紹信上說你來我們廠參觀，打算購買一套污水處理裝置，是嘛？”徐中華瞇眼觀察林北。

    “是?！绷直睎|張西望。

    “我們廠的污水處理裝置已經(jīng)安裝好了，不過我很樂意帶你參觀?！毙熘腥A笑得爽朗說。

    “麻煩你了?！绷直备屑さ?。

    徐中華擺手：“甭說客套話，走吧。”

    徐中華和吳守樹并排走，林北和張帥并排走。

    徐中華熱情說：“老吳是一個特別負(fù)責(zé)人的人，你有什么不懂可以問老吳，他很樂意解答你的困惑?！?/br>
    “我就是什么都不懂，才大老遠(yuǎn)跑過來看一看，你問我不懂啥，可把我問懵了?！绷直币荒樸抡f。

    “老吳可難見到咯，你今天有幸見到老吳，不抓住機會向他請教買什么價位的設(shè)備最合適，這趟你白來了?！?nbsp;徐中華朝林北使眼色。

    林北恍然大悟，用眼神跟徐中華道謝，徐中華撇頭看吳守樹，林北伸長脖子問：“吳師傅，我是食品廠，您看我買wsz—1，出水量是10m3/d夠用嗎？”

    “你們廠規(guī)模咋樣？”吳守樹用極簡的語言問。

    “一天生產(chǎn)幾千斤貨吧?！绷直彼尖獾馈?/br>
    “我建議你買wsz—3，50m3/d，以后省事?！眳鞘貥鋵ν庑蜗笫枪蜒陨僬Z，說話做事從不解釋原因，給人的感覺就是他是一個有能耐的人，因此他特別高傲，這樣一來，他說的每一句話都在人心里留下格外深的印象，眾人不由自主揣測他說的話，腦補他沒說出口的話，自動形成一個邏輯鏈。

    吳守樹話音剛落，林北倏然擺手，不假思索說：“我在青梅街道辦事處咨詢臺看過價目表，這樣組合，一套裝置好幾萬，我們小廠買不起?！?/br>
    吳守樹差點維持不住高冷。

    他是這方面專家，屈尊和鄉(xiāng)巴佬說話，給鄉(xiāng)巴佬建議，鄉(xiāng)巴佬第一反應(yīng)不應(yīng)該想自己為什么這么組合嗎？經(jīng)過一系列腦補，最后形成一個邏輯閉環(huán)，就是自己看好鄉(xiāng)巴佬的食品廠，食品廠未來一定會擴大規(guī)模，到時候食品廠不必重新購買裝置。

    被他這種大人物肯定，鄉(xiāng)巴佬沾沾自喜，這時候鄉(xiāng)巴佬已經(jīng)看不上低型號裝置嘍，一門心思購買他建議的型號，最后肯定到信用社貸款。

    想到這里，吳守樹終于控制不住朝林北甩臉子。

    徐中華安撫好吳守樹，拽著林北到一旁：“你咋回事，不懂向?qū)＜艺埥虇栴}，拿出請教的態(tài)度嗎？”

    “我們廠裝吳師傅說的裝置，等同于殺雞用了宰牛刀，裝出25m3/d的出水量都是頂配了?！绷直惫⒅闭f。

    “買衣服買大不買小，你裝污水處理設(shè)備跟買衣服一個道理，寧愿把設(shè)備往高了買，也不愿買將將好的設(shè)備，為啥，你以后擴大廠房，就不用花冤枉錢，再買一套設(shè)備了?！绷直弊彀蛣倧堥_，徐中華打斷他，繼續(xù)說，“錢不夠，可以到信用社貸款，貸十年期，二十年期都可以?！?/br>
    林北說有道理，上前跟吳守樹賠禮道歉，吳守樹冷著臉往前走，徐中華小聲跟林北嘀咕：“有能耐的人就這樣，不喜歡別人質(zhì)疑他?！彼吨直蓖白?，“林老板，你孬好是一個老板，遇到啥事，用腦子想一想再說，得虧你遇到的是老吳，老吳有啥，他當(dāng)場發(fā)泄出來，睡了一覺，什么不愉快都忘了，否則你不好收場?！?/br>
    林北虛心點頭。

    四人來到啟動污水處理裝置的地方，吳守樹不主動說話，都是徐中華侃侃而談跟林北講解裝備，說不出專業(yè)名詞，問吳守樹，吳守樹才說話。

    徐中華滔滔不絕說話，林北將這里和紅星軋鋼廠對比，紅星軋鋼廠在這處專門安裝一個閘，用的是那種粗電線，眼下卻沒有閘，用的電線是家用電線。

    沒有閘，萬一廠里哪個電路出現(xiàn)問題，無法跳閘保護(hù)這里的電路，這套設(shè)備大概率被燒壞，既然吳守樹是專家，不可能忽略給這個房間裝閘，還有這么細(xì)的電線，很難帶動這么耗電的設(shè)備。

    四人從廠房后門離開，順著出水口走，來到堤壩上，徐中華指著這條河說：“這是佘縣的母親河，我們廠把污水排到河里，廠長要求排到河里的水必須符合要求，一定要確保居民飲水安全，所以我們廠到信用社貸款大幾十萬購買裝置。”

    “林老板，你說，你貸的那幾萬塊錢叫多嗎？”徐中華紅光滿面問。

    林北震驚搖頭，看向吳守樹問：“吳師傅，機械廠試運行之后，你才離開吧？”

    吳守樹臉色終于變得好看了，點頭：“嗯?！?/br>
    “我現(xiàn)在回去辦貸款。”林北帶著張帥急匆匆離開，徐中華喊住了他，“你到咨詢處訂這組貨，打款的時候，備注上寫老吳，萬一設(shè)備出現(xiàn)問題，你直接電話聯(lián)系老吳，比你到咨詢處聯(lián)系廠家過來維修起碼快了一個星期到半個月?！?/br>
    林北點頭，帶著張帥沖下壩子，跑到公交站臺等車。

    上了公交車，林北坐靠窗戶的位置，眼睛朝窗外看。

    和來時候一樣，公交車上的乘客談?wù)撈鹑A元，他們十分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