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要掏錢，楊尚臉色難看極了。

    食客、街坊七嘴八舌說教楊尚，楊尚從牙齒縫里擠出聲音：“我送。”

    這場鬧劇以楊尚大出血結(jié)束。

    林北這一桌也收到了香辣螺螄，用搪瓷盤子裝的，老大一盤了，起碼四五斤。

    林北、黃益民嘴吸麻了，才吃完。

    林北打包了一份口水雞回家。

    回到了家，三人去澡堂洗澡，洗掉了一身煙火氣。

    黃益民到廂房看電視，林北把渾身香香的孩子丟床上。

    林聰翻了一跟頭，坐床邊問爸爸是給mama打包的口水雞嘛，林北翻了一頁書，回答是。

    久聽不到孩子的聲音，林北回頭，孩子背著他躺著，林北站起來，看到孩子打開手，數(shù)手指頭玩兒，林北坐下繼續(xù)看書。

    又過了半個小時，孩子睡著了，林北給他蓋上被子。

    余好好回來，已是深夜。有人給她亮了一盞燈，她搖了搖漿糊一樣的腦袋，腳步輕快推門走進(jìn)臥室。

    林北頭沒抬，繼續(xù)看書。

    余好好撇了撇嘴，把書包掛衣架上，揉了揉癟癟的肚子，朝廚房走去。

    沒過多久，她端著一盤口水雞進(jìn)來，大快朵頤吃。肚子有了飽腹感，她說：“張旭老師今晚說了考試的事，跟我們說了電大、函授、自考、職大、夜大的區(qū)別，我考慮了很久，打算考夜大。我找張旭老師說了我的打算，張旭老師安排我暑假開始，就去高中組學(xué)習(xí)。”

    “張旭老師說你得參加考試，考試通過了，才能升到高中組?！庇幸惶?，她學(xué)習(xí)居然走在林北前面，余好好驕傲了，她突然覺得她能點燈學(xué)習(xí)到天明。

    “……幾月份考試？”林北壓力巨大。

    “七月份，具體時間沒確定，等確定了，我通知你。”吃飽了，突然生了困意，余好好打了幾個哈欠，出門洗漱。

    余好好回來，瞥見林北站在日歷面前發(fā)呆，她走到桌子前，彎腰從桌子底下抽出一個箱子，打開箱子，抱出一摞她的課本和她做的筆記，把它們放桌子上，坐床上，踢掉鞋，掀開被子，滾到床里面，抱著孩子呼呼大睡。

    沒了升學(xué)壓力，余好好睡覺睡得極快，倒下就睡著了。

    余好好和聰聰一起起的床，從聰聰那里知道黃益民在她家，她早晨見到黃益民也沒驚訝。

    她跟黃益民打了聲招呼，都走出了院門，發(fā)現(xiàn)燕子飛的低，回屋拿了一把傘和一件雨衣，著急忙慌離開。

    林聰從屋里出來，黃益民問：“聰聰，你mama一大早要去哪兒？”

    “大伯今天要送一車磚回老家，mama坐大伯的車回老家。”林聰跨過門檻，坐門檻上，托著腮望院子里的海棠花。

    “我們?nèi)ノ莺蟮暮拥躺献咦?。”黃益民朝林聰招手。

    林聰跑過去，牽著他的手，兩人從后門離開，去了河堤上遛彎。

    燕子低空飛，林聰松開黃叔的手，去追燕子。燕子時而低空飛行，時而藏進(jìn)海棠樹里，林聰停下來，燕子從海棠樹里鉆出來，林聰又跑，它又藏起來。

    雨點一點兩點落下，黃益民把孩子頂?shù)筋^頂往回跑。

    兩個呼吸間，雨點開始密集，黃益民脫下外套，裹住孩子，把孩子揣懷里往回跑。

    黃益民沖下坡子，一個閃身鉆進(jìn)側(cè)門，沖進(jìn)廂房。

    雨下得又密又急，林聰沒淋到雨，黃益民身上濕透了。

    林北起床，雨已經(jīng)小了。

    林北戴著一頂草帽到廂房，看到黃益民裹著聰聰?shù)拿硖海斅斉克壬?，兩人目不轉(zhuǎn)睛看電視。

    林北摸電視屁股，好燙，兩人至少看了兩小時電視。

    林北出現(xiàn)在他倆視野里，他倆偏頭看門外，才發(fā)現(xiàn)雨小了。

    半個小時后，雨停了，黃益民穿了林北沒穿過的衣服，三人騎車去食品廠。

    林北和黃益民現(xiàn)身，鎮(zhèn)上居民都松了口氣。

    可是想到自來水廠的文力冒著雨到食品廠，讓門衛(wèi)喊食品廠負(fù)責(zé)人過來見他，他們剛松的氣又提了上來。

    胡翔看到林北和黃益民，立刻跟兩人匯報自來水廠來人了。

    自來水廠辦公室科員文力冒雨趕過來，身上淋濕了，正好田朱福聞訊趕到食品廠，文力就找田朱福借了身衣服。換了身干爽衣服，文力就到食品廠等食品廠負(fù)責(zé)人。

    文力一等就等了三個小時，見門衛(wèi)跑去迎接兩個年輕人，他朝他們走去。

    田朱福和其他干部、廠里員工跟上文力。

    胡翔見文力來了，他換了另一個話題：“老板，麗水縣的李主任這幾天天天打電話找你們，他說哪位老板回廠里，給他回個電話，他有要緊事跟你們說?！?/br>
    林北把自行車和車上的孩子一并交給胡翔，腳步匆匆去辦公室。

    抬手，要和林北握手的文力臉僵了僵。

    黃益民朝文力點了一下頭，跑去追林北。

    進(jìn)了辦公室，林北撥通了工農(nóng)部辦公室電話，那邊話筒傳了幾個人，終于傳到李興林手里。

    自那天桑超英回淮市，打了一通電話給專辦員，他就再也聯(lián)系不上桑超英，也聯(lián)系不上林北和黃益民，李興林急的嘴角冒了好幾個泡。青梅樹已經(jīng)陸陸續(xù)續(xù)開花了，依舊聯(lián)系不上三人，李興林今天剛向上面申請去一趟淮市，沒想到那邊給他回電話了。

    李興林激動說：“終于聯(lián)系上你們了。”

    李興林激動的聲音傳到林北耳中，林北調(diào)整呼吸，聲音平穩(wěn)說：“李主任，咱們快一年沒聯(lián)系了?！?/br>
    “是啊?！崩钆d林回憶他和林北初見的場景，和林北拉近乎，隨即語氣沉重說，“麗華食品廠把工業(yè)糖精使用在食品里，還查出廠里生產(chǎn)的rou罐頭含老鼠rou和死豬rou，整個廠員工都在接受審查?！?/br>
    這個案子驚動了市里，市里一邊壓住消息，一邊派專員下來指導(dǎo)縣里的辦案員辦案，又查出了更嚴(yán)重的問題，市委不敢隱瞞了，往省里匯報，大家都不敢動，等省里派人下來。

    能公布出來的內(nèi)容就是他跟林北說的內(nèi)容，其他內(nèi)容就算結(jié)案了，也不會公布，一是怕造成恐慌，二是怕有人模仿。

    林北腦袋里立刻冒出鼠疫和豬瘟，他胳膊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李興林也知道他如實說會嚇到林北，可是他不說，一旦林北來了麗水縣，林北遲早會知道，干脆他現(xiàn)在告訴林北。

    “我們市最近對市、縣下面所有廠進(jìn)行抽樣檢查，我問食品藥品監(jiān)督管理局的同事要了一份酒廠抽樣choucha結(jié)果?！崩钆d林說，“小桑上回到麗水縣，和我說你們食品廠打算找酒廠代加工青梅酒，我看了choucha結(jié)果，又去實地考察一遍，找出兩個不錯的酒廠，你什么時候有時間，來一趟麗水縣，我?guī)闳タ纯础！?/br>
    一群人堵在門口，林北故意這么說：“你幫我找到了合適的廠子啊，離縣城近嗎？”

    “酒廠在另一個縣，離市里近，離望都村十幾公里，離麗水縣二十來公里。”李興林等林北答復(fù)，心臟都快停止跳動了。

    “廠里有些事要處理，晚些給你再回個電話?！比思医o他找了代加工廠，他這樣吊著人家有些不厚道，林北改了口，給了李興林一個確定答案，“我有可能提前去麗水縣，時間不確定，但最遲六月下旬去?！?/br>
    青梅七月份開始成熟，林北六月下旬來，火速定下來代加工廠，也不算太遲。

    李興林在電話里說等林北到來。

    林北說好，便掛了電話。

    林北含糊其詞的話，讓鎮(zhèn)上居民、員工們緊張不已，他們看文力，都想上前咬上一口。

    文力被他們幽怨的眼神盯得頭皮發(fā)麻，怕自己剛開口勸食品廠負(fù)責(zé)人掏一半腰包，身體就被五馬分尸了。

    北溝鄉(xiāng)人民和干部跑到自來水廠、區(qū)里造謠自來水廠，市委都聽說了，市委辦公室打電話到自來水廠，說如果他們不作出補償，會激發(fā)群眾矛盾，讓他們克服克服困難，給鎮(zhèn)上接上自來水。

    市財政不撥款，自來水廠之前給其他地方接通自來水，到信用社貸款，到期不還款，讓信用社找財政要錢，信用社找財政要錢，當(dāng)然要不到錢，已經(jīng)有十幾筆爛賬了。信用社放話了，自來水廠不處理掉兩筆爛賬，就不給貸，到信用社貸不到款，他們自來水廠又不是以營利為目的，怎么可能出得起那么多錢給北溝鎮(zhèn)接上自來水。

    領(lǐng)導(dǎo)想出一個各退一步的辦法，就是自來水廠和食品廠各掏一半腰包。

    食品廠負(fù)責(zé)人打的是長途電話，找的新廠已經(jīng)有眉目了。自來水廠讓食品廠掏錢，食品廠就遷廠，還遷出他們市，不說北溝鄉(xiāng)不愿意，市里肯定也不同意，完蛋了，事情難搞了。

    文力雄赳赳氣昂昂來，甚至都沒跟負(fù)責(zé)人說上一句話，哭喪著臉回去，回去跟領(lǐng)導(dǎo)說他們是時候到市財政局哭窮了。

    市委辦公室把皮球踢到自來水廠，自來水廠接不住皮球，得把皮球踢到市財政局。

    鄉(xiāng)鎮(zhèn)府干部覺得這件事必須盡快出結(jié)果，不能再拖著了，他們又去了區(qū)里，群眾也跟著干部們?nèi)チ藚^(qū)里。

    食品廠突然間空蕩蕩。

    林北剛和黃益民說完麗水縣那邊情況，省里家電城送貨師傅開一輛卡車到食品廠，林北塞給師傅兩包煙，帶人把家電卸到車間。

    送貨師傅送到貨，已經(jīng)快中午了。卸完了貨，林北安排送貨師傅到王春來的飯店吃飯。

    下午，林北送走了送貨師傅，回廠里，就看到黃益民把被罩全拆下來，丟洗衣機里洗。

    師傅說經(jīng)歷運輸?shù)谋洌渺o置一天一夜，才能插電使用，他們就沒試用冰箱。

    這是雙桶洗衣機，洗衣桶洗好了被罩，黃益民把被罩拖到甩干桶里甩水，又把甩干桶里的被罩拿洗衣桶里，加了兩桶水，洗了5分鐘，再拿甩干桶里甩干……重復(fù)cao作了三次，被套比他手洗省勁和干凈。

    下午四點，林北開拖拉機回市里的家，拖拉機上放了一臺洗衣機，一臺冰箱，兩臺錄音機，還有一臺冰柜。

    林北到家了好一會兒，黃益民騎著載著林聰姍姍來遲。

    林北已經(jīng)把洗衣機、收音機搬下來了，和黃益民把冰箱抬進(jìn)廂房。

    黃益民和林聰留了下來，林北開拖拉機去職工宿舍。

    林北到的時候，林玉章和趙二棍正在做晚飯。林北把拖拉機開進(jìn)院子里，喊兩人過來搭把手，把冰柜抬屋里。

    林玉章和趙二棍看到冰柜，眼睛都瞪直了。

    兩人互掐了一把，笑著喊疼，丟下鍋鏟和菜刀，跑去搬冰柜。

    冰柜被三人合力搬到屋里，林北跟兩人說冰柜得靜置一天一夜才能插電使用。

    林玉章神情嚴(yán)肅說：“我一定看著其他人，不讓其他人亂碰冰柜?！?/br>
    林北跳上了車斗，抱著一個盒子跳下來：“我還給你們帶來了錄音機，你們沒事可以聽廣播，想聽磁帶，去錄像店買一張磁帶。”

    林北把盒子放桌子上，打開盒子，先取出一本l1544雙盒座立體收錄音機使用說明書。林北翻看說明書，林玉章、趙二棍站在林北兩邊伸頭看，林北把說明書放一邊，取出錄音機，機型真好看，他仨研究了半天，發(fā)現(xiàn)放磁帶的卡槽里有兩盤磁帶，后面裝好了電池，林北不知道是李卓送的，還是里面就有的。

    林北按照說明書步驟播放磁帶，怎么按按鍵，錄音機就是不響，林北和林玉章二人研究了半天，發(fā)現(xiàn)電池裝反了，林北把電池裝正，再按播放鍵。

    林玉章、趙二棍抓住彼此的胳膊，兩人盯著錄音機，就像被按了暫停鍵，磁帶開始轉(zhuǎn)動，有音樂從里面跑出來，兩人忽然動了，高興地抱在一起。

    工地上的人回來了，聽到音樂從其中一個宿舍傳出來，還是林玉章做飯的宿舍，正在交流心得的人爭先恐后擠進(jìn)院子，看到林北和林玉章師徒趴在桌子上聽音樂，桌子上放了一臺機型超棒的錄音機，一窩蜂涌了上去。

    林南手癢，想按按鍵，被林東眼疾手快制止了。

    “別亂碰，小心碰壞了。”林東說。

    林南捂著被拍疼的手，抗議道：“做出這么多按鍵，不就是讓人按的，怎么可能按壞。”

    “我是大哥，要按也是我先按?！闭f完，林東湊到林北跟前，手指輕輕戳按鍵，問林北這個按鍵有什么用。

    林北把使用說明書遞給他：“大哥，你讀懂了使用說明書，就會使用錄音機了?！?/br>
    林東捧著說明書如獲至寶，拿著說明書到一旁看。

    林東發(fā)現(xiàn)光線突然暗了，抬眼一看，烏壓壓的腦袋出現(xiàn)在他上空。林東：“……”

    弱小又可憐的林東被眾人圍在中間，被眾人當(dāng)做可以自動翻書的書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