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在是晚餐時間，真繪坐在窗邊。

    餐廳外燈火通明，街道人流四散，喧囂塵上，在溫暖的氛圍下，心情逐漸放松。曾經(jīng)也會為世俗的溫暖而快樂，只是快樂中，難免有一些類似少女情懷般的惆悵和憂郁。

    而今，潮濕的情緒，難以安放的情感，正逐漸被一種難以言喻的甜蜜所填滿。心正被填滿。并不是假象。

    何況，最近的確很快樂——

    好像、又有幾天沒見他了。

    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各地事況頻發(fā)，所有人最近的狀態(tài)只分忙碌或更忙碌。真繪暫時沒有余力去思考其他問題。任務(wù)在即，只想先飽餐一頓。

    手機中的通話界面停留在一天前。

    伊藤真繪在聊天框開始編輯信息。

    在干嘛。

    刪掉。

    晚飯吃了什么？

    刪掉。

    我好想你。

    發(fā)送。

    第一個問題簡直是廢話，除了得到“在工作”、“在忙”之類的回復(fù)，更大可能是已讀不回。第二個問題，恐怕他沒時間吃吧。那么最好的做法就是打直球了，他大概率會回復(fù)。

    邊翻看菜單，邊滑動著與五條老師的聊天記錄。

    基本上是她在消息轟炸。

    單看對方的回復(fù)就能想象他會以何種語氣說這句話。

    沒來由地笑。

    真繪攪動吸管，喝一杯粘稠的草莓奶昔。她低下頭去。

    有人從身側(cè)經(jīng)過，衣擺長到幾乎看不清鞋子。

    走路慢條斯理，身披袈裟，衣袂浮動。真繪抬起頭，首先看到黑色長發(fā)，墜在對方肩頭，但此人肩膀?qū)掗?。這是個男人。

    他的視線往下移，他們目光相接，他面帶微笑，而眼神中似乎沒有任何笑容，甚至隱隱約約、有莫名的侵略性。

    真繪別開視線，這個男人依然注視她，看了幾秒，當(dāng)她忍不住要說話時，他勾起嘴角，慢慢走開了。

    真繪側(cè)頭看他背影，面露疑惑。

    難道以前見過？

    完全不認識這個人。

    不過，他穿這么多，不熱么。

    這個男人在離她不遠處的角落坐下，中間隔了一條走廊、三四張桌子，隔著陌生客人，他們再度對視一眼。

    “您好，打擾了，請問您需要什么？”

    女服務(wù)員的聲音輕柔地響起。

    真繪收回視線，指著菜單上的指示圖說“這個面條、還有這個”，女服務(wù)員收起菜單，微笑道：“好的，我明白了，請稍等?！?/br>
    真繪看向窗外，街道對面，有一對情侶正在共吃一只冰淇淋，女生抱著男生的手臂，男生摟住女生肩膀，渾身洋溢幸福氣息。受氣氛感染，真繪目不轉(zhuǎn)睛，頗為憧憬，男生摟著女生沒入人流中。

    有些憧憬，但不算羨慕。

    看了眼手機，依然是“未讀”。

    今晚他很忙吧。

    真繪把手機塞進口袋。餐廳的門開開關(guān)關(guān)，不斷有“歡迎光臨”的聲音響起。她摸了摸胳膊，不知為何覺得有些冷，是一種潮濕的、陰冷的感覺。

    后脖頸凜凜的，她抬頭，中央空調(diào)正在輸送冷氣，卻不是空調(diào)所制造的冷。

    餐廳來客量不算太大，因此上菜迅速。

    過了會，服務(wù)員端著餐盤，面條點綴著金光燦燦的荷包蛋、叉燒、蔥花，散發(fā)熱氣。真繪有一陣饑腸轆轆。

    進食很愉快，但接下來的行程被任務(wù)塞滿，并不愉快。

    要想想晚上的事。

    “請您用餐?！狈?wù)員放下餐盤。

    “謝謝?！?/br>
    “不客氣，那么我就——”

    他的聲音忽然像卡帶機被摁住，暫停。

    在真繪眼中，這一幕仿佛切割成一張單獨成像的畫面。

    接著，一顆頭顱向上拋起。她與一雙恐懼的眼睛匆匆對視。

    鮮血濺到了她的臉、她的領(lǐng)口。

    真繪的呼吸暫停，血液仿佛在瞬間凝固了。

    “啊——?。　?/br>
    下一秒，一聲尖叫平地而起。閉上眼睛又睜開，頭顱滾落進餐盤，湯汁四濺。她的呼吸暫停了一秒、兩秒。

    尖叫聲此起彼伏。

    將近二十秒，半分鐘時間，真繪才意識過來——究竟發(fā)生什么事。她渾身哆嗦了一下，牙齒閉合，差一點咬到舌頭。就像有人給她的頭部重重一擊。

    各種驚嘆，尖叫，恐慌在周圍狂轟濫炸，餐廳全場陷入轟動與sao亂，那些尖銳的聲音一股腦灌進她的大腦，讓她的太陽xue像被甩在地上的彈珠一樣狂跳。

    不是沒見過這種事。

    不是沒見過犧牲。

    但眼前這個畫面，所帶來的沖擊性，依然非常大。

    警報聲陡然拉響，驚恐的目光向她的方向聚攏，四散，再聚攏，一部分人向門口擠、一部分人向這里靠近。真繪舔了舔嘴角的血，guntang，帶著咸腥。她深深吸一口氣，把凝滯在肺泡里的氧氣吐出去。

    但這不是結(jié)束，而是開始。

    一只手臂高高甩了起來，鮮血如瀑。

    又有人死了，死得不明不白、死相慘烈。

    真繪眨眼，每一秒眨一次，每一秒就有人死去。

    有人在逃跑。

    有人在高聲尖叫。

    她起身時，視野所及一片流動的血紅色、飛舞的殘肢。

    真繪摸了摸脖子，指尖黏膩的濡濕——血從下巴濺到前胸。指甲油似的血。

    血是一團一團失去呼吸的生命堆砌成的組織，真繪把視線凝聚到餐桌、餐碟，刀叉鑲嵌在餐碟的邊緣。在前一刻鐘，這雙眼睛友好且禮貌向她問好。但此刻，她的雙眼恐懼得瞪大，失去一切生機，像兩顆死寂的黑曜石。

    真繪不覺得痛，但血劈頭蓋臉濺過來時，讓她像被子彈擊中。她頭暈?zāi)垦！?/br>
    而尖叫依然持續(xù)。依然活著的人，在朝門口瘋狂擁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