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陌的雙眸布滿了惶恐，跳下水里搜尋，他左顧右盼，心慌意亂間，只見水底下竄上來一道靈活的白影。

    少年眼中的慌亂驟然散去，轉(zhuǎn)而，絲絲縷縷的驚異從其間涌了出來。

    她身如游魚般的身影，叫他的腦海中一瞬間，閃過了另一道相似不已的影子。

    同樣的夜色，同樣深不見底的水，在他為了逃離突厥，負傷墜入江水，也曾在遭受沒頂之災(zāi)時，隱隱約約，看見過這樣一道猶如魚形一般游過來的身影。

    蘭殊一把拉住了他的手，引他一并朝著水面游去。

    第066章 第 66 章

    兩人在水面浮出頭來。

    蘭殊鬢邊滴水, 落在纖長濃密的睫羽上，她忽閃著雙眸，將他困惑地望著。

    秦陌緊緊抓住了她的手, 眼底是一片漆黑的夜色，長吸了一口氣。

    “我以為，你失足落了水......”

    蘭殊愣怔, 一時都不曉得該回什么話, 只好露出安撫的笑意來。

    他又將她拽緊了些, 兩人迅速上了岸。

    夜色闌珊，按理這個時辰，池邊本是無人出沒的。

    偏偏秦陌方才關(guān)心則亂，那一聲急吼，再加上一道猛撲的水花聲，直接將華清宮前廳守值的內(nèi)侍與宮女齊齊喚醒, 均以為有人落了水。

    蘭殊剛爬上岸，遠遠就見他們提著水晶燈, 手捧帨巾與暖身斗篷，匆匆忙忙趕來。

    那明亮璀璨的火光朝蘭殊濕漉漉的身前一閃, 曼妙巍峨的曲線晃過, 她連忙蜷了下身子, 緊接著一副硬邦邦的胸膛擋在了她身前, 傾身壓了過來。

    秦陌生得高大，雙手一環(huán)，將她徹徹底底藏在了懷中。

    蘭殊渾身濕透, 也知自己此時經(jīng)不得光照, 承下他一番好意，俯首躲在了他胸前, 沒叫旁人看見。

    那熟悉的溫軟氣息撲在了他心口處，與夢中的滋味幾乎重疊，秦陌心底一陣恍惚，從始至終，沒敢低頭往她身上再看一眼。

    那齊整列隊而來的內(nèi)侍宮女提燈走近，見他倆纏纏綿綿地摟抱在了一塊，老臉一紅，紛紛將頭埋得低低。

    斗篷一遞上來，秦陌接過，先將她的前身一裹，隨后起身，將她攬腰抱起。

    他疾步帶著她遠離簇擁而來的人群。

    元吉見世子爺全身都還在滴水，追在身后給他加披了一件外衣，見他抱著美人直接朝屋里回了去，靈光一閃，緊忙遣了幾位宮女跟上。

    秦陌一開始并未留意到她們悄然跟尋的步伐。

    直到進了屋子，他剛把蘭殊放下地，那幾名宮女忽而擁了上來，連忙為他倆寬衣解帶，只留下一身素紗中單，隨而憑著人多勢眾，將他倆一起推進了溫泉中。

    兩人大眼瞪小眼，尚未反應(yīng)過來，只見紅珊瑚珠簾幔帳落下，外屋的燈火被她們?nèi)计?，昏黃光線撲面而來，經(jīng)過緋紅珠簾的濾過，灑在裊裊的水霧上，透出了一層別有意味的粉色。

    “世子妃和爺先泡著暖暖身，奴婢們?nèi)蕚鋼Q洗的衣飾?！?/br>
    便是這么招呼著，她們把他倆的衣服齊齊拿走，火速退出了屋門，順帶將門環(huán)緊緊拉上。

    今日世子妃生辰，世子爺明明趕上了山，卻遲遲沒有出現(xiàn)在筵席內(nèi)，想必是兩人鬧了別扭。

    此景此舉，給他倆牽線搭橋和好的意味，再是明顯不過。

    年輕氣盛的小夫妻，有什么比澆一把情欲的火，更適宜和解的呢。

    正所謂床頭打架床尾和，他們自是一番好心。

    溫泉池內(nèi)，氣氛一時間變得異常尷尬。

    換洗的衣服沒送來，蘭殊一時間也出不去，默然一頭埋進了水中，只露出一個濕噠噠的腦袋。

    秦陌撇過了臉，沒有看她。

    須臾的沉默。

    水霧繚繞，蘭殊先開口打破了僵局，就今日所有的事情同他致謝。

    雖是一場誤會，但他這仗義的一跳，勾起了不少他們以前互幫互助的回憶。令蘭殊不由想起他當(dāng)初在南疆為了救她，也曾不惜跟著她掉下山洞的場景。

    兩人之間的僵持，瞬間緩和下來。

    秦陌問道：“原來你會鳧水？”

    相處這些年，秦陌從未見她露技，一直都沒有發(fā)覺。他回想著她方才的泳姿，敏如游魚，還能潛入水底，看來水性不是一般的好。

    蘭殊那廂淺淺地嗯了一聲，秦陌不由續(xù)問：“幾時學(xué)會的？”

    “十二歲以前就會了?！?/br>
    十二歲。他當(dāng)年從突厥逃回來，是十三歲。她比他小一歲，正好是十二。

    秦陌腦海中仍然不斷閃過她方才鳧水的身姿，越想越覺得似曾相識，心里隱隱生出了另一種前所未有的揣測，鬼使神差道：“我看你方才拉我出水面的動作熟稔，是以前經(jīng)常救人嗎？”

    少女卻搖了搖頭，“本是學(xué)來救人的，但學(xué)會以后沒有用上過?！?/br>
    秦陌一顆緊張?zhí)鴦拥男呐K驀然沉了下去，沉吟了良久，眼底劃過一絲失望，忽而覺得自己的聯(lián)想荒謬可笑。

    他很早就曾同她交過心，告知她當(dāng)年盧四郎救他一事，雖然說的并不詳細，但若她就是那個人，也該在聽到戴著面具的小郎君時，心里產(chǎn)生一些狐疑。

    可她全然是旁觀者的模樣。

    應(yīng)是他想多了。

    秦陌思忖片刻，又問道：“為何是學(xué)來救人？”

    問話一墜地，迎來的卻是少女短促的沉默。

    蘭殊目光淌過了一絲追憶往事的晦暗，唇角浮起的笑意，攜了好幾分慘淡，“因為在岸上跳腳的感覺太難受了！”

    秦陌微蹙眉宇，蘭殊便將弘兒小時候落過水的事，簡而言之同他說了說。

    當(dāng)時蘭殊手足無措，幸好旁邊有個負責(zé)后院灑掃的mama路過，及時跳水把他撈了上來。

    蘭殊的水性，就是同那個mama學(xué)的。

    秦陌不由回想起當(dāng)年盧梓暮來家中吃飯，也曾就弘兒落水之事提過那么一嘴。

    秦陌忍不住趁機將此事仔仔細細詢問了番，從蘭殊隱晦的答話中，聽出這場落水原來并非意外，而是有人故意捉弄。

    幸而運氣好，但也叫她后怕不已，便特意去學(xué)了鳧水。

    秦陌再度想起盧梓暮還說她小時候其實是一個不愛讀書的調(diào)皮鬼，卻從弘兒落水之后，自此發(fā)憤圖強。他不由聯(lián)想到她當(dāng)時的處境，大抵是為了在崔家站穩(wěn)腳跟，好讓別人不敢再欺辱她的家人。

    思及此，秦陌的心底一下猶如打翻了五味瓶。

    以前他只覺得她蕙質(zhì)蘭心，如今再想，“崔氏第一美人”，這個稱號看起來風(fēng)光，背后，多少辛酸不言于表。

    包括她對他一切的包容心，實則為的都是保住她的地位，從而保護她的家人。

    她總說她知曉他當(dāng)初娶她是迫不得已。

    而他，何嘗不是她的迫不得已呢。

    屋門由外輕輕叩響了兩聲。

    宮人悄然開門，生怕攪了屋里人什么興致，看到什么不該看的般，只探進了一雙手，將換洗的衣衫放在了門邊的柜臺上，便連忙退了出去。

    蘭殊看見衣服，漸漸挪向了岸邊，秦陌一直微側(cè)著頭沒有看她。

    他倆共處一室的時光其實從來沒少過。

    夏日蘭殊嫌熱的時候，也曾在屋中只穿過一件吊帶裙，秦陌一直都是面不改色，不曾有過半分逾矩。

    兩人也時常隔著屏風(fēng)換衣服，向來是各自安好。

    此時，兩人之間隔了層珠簾幔帳，蘭殊爬出去后，借著幔帳遮擋，便脫下了身上的中單，在幔帳外換起了衣服。

    池中微有漣漪浮動，模模糊糊映出了池邊外，紅色幔帳后一道雪白玲瓏的身影。

    秦陌頓覺自己低頭也不是，抬頭更不是，聽著衣料不斷摩擦的聲音，忍不住嫌棄她動作慢，咬了咬牙，頗有些威脅的口氣道：“你能不能快點，這屋里可是有個男人的？”

    他這語氣同往常一般無二，給蘭殊的感覺十分熟稔，蘭殊隨口笑了下，下意識回了句他又不會怎么樣。

    剛將外衫披上身，轉(zhuǎn)眸，秦陌卻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了她的身后，雙眸凜凜，一把攬住了她楊柳般的腰身。

    蘭殊愣怔了下，沒來得及眨眼，早已長大的少年俊臉傾覆，精準地，將他的利齒咬在了她柔軟的唇瓣上。

    蘭殊美眸圓瞪。

    秦陌握著她的腰際，往懷里一帶，那岌岌可危的外衫就這么落了地，轉(zhuǎn)而，蘭殊被他摁倒在了榻上。

    秦陌的手勁向來大，就這么鎖著她，顯得頗有些來勢洶洶。

    他原只是有那么點氣上心頭，氣她不把他當(dāng)男人看。

    可當(dāng)真將這份柔軟抱在了懷中，他一時間，又有些不舍得松手。

    這一瞬間，他才發(fā)現(xiàn)之前的他，其實真的為了她忍了很久。

    可蘭殊全然沒有料到他這番動作，心口浮出了一陣慌亂，身體止不住顫抖起來。

    而當(dāng)秦陌略有沉淪，忍不住將唇齒開始往她的脖頸間游離，蘭殊心驚膽戰(zhàn)，越發(fā)奮力掙脫......

    手足無措間，她摸到了枕下一把冰涼的物什。

    那熟悉的一道青光從秦陌眼角倏爾閃過，他第一時間的反應(yīng)，是反手捏住了她的手腕。

    就這么一瞬的劍拔弩張，天旋地轉(zhuǎn)，蘭殊轉(zhuǎn)過了身子，在上方，死死用刀鋒抵住了他。

    秦陌沒再有任何動作，只是拽著她握刀的手，眼里是望不見底的漆黑，須臾沉默，張了張嘴，“我......”

    不、是、斷、袖。

    他差點兒，差一點兒就說出口了。

    只見身上的少女經(jīng)他這么一嚇，臉色蒼白，驚慌失措地將他望著，眼眶已經(jīng)通紅。

    那刀鋒離少年的脖頸近在咫尺，這樣的場景與他夢境中是如此相似，秦陌卻很清楚地感覺到她手上的勁力，沒有一點兒?；尩囊馑肌?/br>
    她是那般的怕他，怕到只要他敢再欺近一步，她勢必同他來個你死我活。

    秦陌看著她惶恐的樣子，鎖在她手腕上的掌心微微一僵，guntang的心口漸漸冰涼。

    蘭殊知曉以自己微薄的力量，是絕不足以同他抗衡的，是以她手持利器的脅迫，幾乎是使上了吃奶的勁。

    可她萬萬沒有料到，秦陌會突然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