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先雪好笑道：“你不是來報恩的？捂我的心，是要如何？”

    “公子明知故問！”狐子七佯裝嗔怒，道，“我是要報恩，但也心悅公子，不是已跟公子說了一次又一次？”說著，狐子七又露出狡黠的形容來，“哦，我知道了。公子喜歡聽我表白，所以逗我一遍又一遍的說，可是不是這樣呢？”

    明先雪聽了這話，難得有些困窘，背脊微微往后靠。

    狐子七卻偏爬上床來，挨著明先雪說：“既然公子喜歡聽，我盡可以說，今天說，明天說，天天說……”

    明先雪嘆了口氣，說：“這種話哪有天天說的？”

    “為什么沒有？”狐子七好奇問道。

    明先雪只道：“我不知你們狐族怎樣，但我們?nèi)俗?，總掛在嘴邊的話多半是哄人的謊言?！?/br>
    狐子七一下噎住，有幾分被戳破的心虛。但到底是狐貍，他呼吸之間就找回狀態(tài)，一臉委屈地說：“公子這么說，就是在懷疑我的真心了。”

    明先雪便道：“確實?！?/br>
    明先雪難得一句坦白話，又把狐子七弄得無話可說。

    正在這時候，聽得外頭一陣慌亂的腳步聲。

    明先雪抬眸看了看狐子七，倒沒說什么，狐子七就會意地從床上下來，裝回那個規(guī)矩書童的樣子。

    須臾，就見寶書大力開門，急匆匆來報：“公子，不得了了！”

    明先雪溫和問道：“怎么了？”

    寶書說：“今兒個不是世子的喪禮嗎？喪禮之上，王爺喝的茶竟然被下了毒，當(dāng)場毒發(fā)身亡，王妃哀慟不已，觸棺而亡，銀翹姑娘也追隨王妃而去了……”

    聽得這話，明先雪臉上還是淡淡的，沒有驚色也沒有哀色，沒有喜色也沒有怒色，只是低頭念了一句佛號，好似慈悲為懷。

    剛剛還覺得明先雪如天神下凡的狐子七，現(xiàn)下又是一陣毛骨悚然。

    明先雪嘆了口氣，讓寶書退下。

    寶書離開后，明先雪到書案前，展開雪白的宣紙，開始抄寫往生咒。

    他見狐子七呆呆站著，并沒有像往常一樣跟上，便笑對狐子七說：“小七，怎么在愣神？”

    狐子七這才從怔忡中回過神來，快步走到桌邊幫忙磨墨。

    狐子七一邊讓墨硯在掌中轉(zhuǎn)動，神思似也跟著研磨起來。

    他一時覺得明先雪為人良善，一時又覺得他心狠手辣，一時又覺得自己是否誤會了他，或他真的是一個大善人，但很快他又會被打臉，發(fā)現(xiàn)明先雪就是一個臉厚心黑的偽善者……

    狐子七望著明先雪，眸光復(fù)雜。

    明先雪似有所感，回頭笑著看他。

    這笑容像蛛絲似的，細(xì)細(xì)的密密的，又輕盈的無聲的，讓人被纏上了也無所覺。

    狐子七帶著野獸天然的敏銳，抖了抖身子，略帶警惕地看向明先雪：“公子雪怎么忽然笑了？”

    “自然是笑你。”明先雪閑話似的道，“你知道你這個時候很可愛嗎？”

    狐子七不解：“這個時候？”

    “就是你琢磨我到底是不是好人的時候?！泵飨妊┬Φ?。

    狐子七愣愣的，看明先雪站在光影交錯的木窗旁，一襲白衣，在光能照到的地方亮如皓月，另一邊隱在影子里暗得只?；液凇?/br>
    第18章 好香啊

    桂王府出了那樣的大事，卻沒有擾亂明先雪濟(jì)貧的步伐。

    他依然按照原計劃家家戶戶地探訪貧民，盡所能地給百姓們準(zhǔn)備好過冬的一切——或是一袋糧食，或是一床棉被，或是一副藥方，東西雖然不多，卻也是扎扎實實的溫暖可靠。

    只是到了第三天中午，便有一位內(nèi)侍帶著數(shù)名宮廷侍衛(wèi)來此，高聲宣道：“宮中傳召，公子雪速速入宮！”

    皇命如山，明先雪不得已只能暫時放下濟(jì)貧的事宜，前去皇宮。

    臨行之前，明先雪也不忘對寶書囑托道：“接下來的事情便交給你辦了?！?/br>
    寶書一怔，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說：“我在這兒的話，誰人陪侍公子進(jìn)宮呢？”

    明先雪淡然一笑，答道：“不必?fù)?dān)心，有小七隨我同去便可。”言罷，他轉(zhuǎn)頭看向了一旁的狐子七。

    狐子七一聽這話，雙眼頓時亮起，興致勃勃地挑了挑眉。

    皇宮于他而言，一直是個神秘又有趣的地方。

    他平日里最愛聽的便是人間趣事，皇宮內(nèi)的種種傳說與秘聞，更是讓他心生向往。更別提皇宮里還有馥郁的龍氣，對修行是大有裨益的。

    然而，皇宮畢竟是人間圣地，規(guī)矩森嚴(yán)，尋常精怪若是擅自闖入，只怕會惹來天大的麻煩。

    自古以來，皇宮便是真龍?zhí)熳泳幼≈?，匯聚了天下的龍皇之氣。這種氣息，對于妖精鬼魅而言，既是吸引也是壓制。妖精若是靠近皇宮，稍有不慎，便可能被這種氣息所傷，輕則修為受損，重則魂飛魄散。

    更何況，皇宮內(nèi)大抵還有高僧法師、道士術(shù)士等修行之人坐鎮(zhèn)，因此，妖精們對于皇宮都是敬而遠(yuǎn)之，輕易不敢涉足。

    但若是像明先雪這樣有身份有地位的人間貴族入宮，順道帶上他們這些妖精作為隨侍，那便另當(dāng)別論了。

    狐子七十分雀躍，忙不迭應(yīng)聲說：“好的，公子。我馬上收拾，隨您進(jìn)宮！”

    看著跳脫的狐子七，寶書卻眉頭緊鎖，面露憂色道：“公子，小七這孩子沒學(xué)過什么規(guī)矩，性子又太過活潑，進(jìn)宮陪侍，怕是難以應(yīng)付。萬一沖撞了哪位貴人，或者犯了什么忌諱，那可如何是好？”

    明先雪聽了寶書的擔(dān)憂，淡淡一笑，說道：“無妨。”他聲音平和，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堅定，“小七雖然性子活潑，但他聰明伶俐，善于機(jī)變。我相信他能應(yīng)對自如，不會惹出什么亂子來。更何況，此次進(jìn)宮只是應(yīng)召而去，想必不會有太多繁復(fù)的禮節(jié)。我會在一旁提點(diǎn)他，不會有事的?！?/br>
    寶書聽見明先雪如此說，雖然心中仍有些許擔(dān)憂，但也不再多言。他深知明先雪的性格，一旦他下了決定，便很難再更改。于是，寶書只得點(diǎn)了點(diǎn)頭，囑咐道：“那公子和小七都要小心行事，切莫大意?！?/br>
    狐子七卻對寶書笑道：“寶書哥哥放心，我進(jìn)宮之后只低著頭，不會多說一句話，多走一步路的?！?/br>
    寶書勉強(qiáng)點(diǎn)了點(diǎn)頭，心里還是有些不太高興。

    狐子七立即笑得眉眼彎彎，對寶書說道：“你知道的，我向來笨拙，哪里比得上寶書哥哥能干呢？”他頓了頓，繼續(xù)道，“濟(jì)貧這事情，看著就讓人頭疼。那么多瑣碎的事情，我光是想想就覺得手忙腳亂。也只有寶書哥哥這樣細(xì)心又聰明的人，才能料理得井井有條。公子把你留在這兒，做這么重要的事情，就足以看出他對你的信任和看重。我若是寶書哥哥，心里指不定多得意呢?！?/br>
    狐子七這番話，說得寶書心中一陣舒坦。他明知這是狐子七的奉承之言，卻也忍不住露出幾分得意的笑容。

    他瞪了狐子七一眼，假裝生氣地哼了一聲，說：“行了，就你嘴甜。你進(jìn)了宮，可得好好跟著公子，別給他惹麻煩?！?/br>
    狐子七見狀，知道寶書已經(jīng)不再擔(dān)憂，便笑嘻嘻地應(yīng)了聲，和明先雪一起走了。

    宮里傳召，自把馬車也備好了。

    和明先雪來時坐的牛車相比，這馬車氣派非凡，朱紅車身，金漆描邊，車簾由細(xì)膩的絲綢制成，繡著精致祥云，密不透光，卻又輕盈飄逸。

    內(nèi)侍輕輕掀起車簾，一股淡雅的熏香便從車廂內(nèi)飄出，令人心神一振。

    車廂內(nèi)部更是別有洞天，坐墊與靠背均用最上等的錦緞包裹，柔軟舒適至極。精致的雕花小桌上擺放著宮廷御用的茶具并精致糕點(diǎn)，可見其奢華。

    明先雪和狐子七坐在里面，可以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睾炔栌貌停瑤缀醺杏X不到顛簸。

    明先雪對狐子七道：“待會兒我去見貴人，你就在我指定的地方候著，可不要隨便走動，也別隨便和人說話。其次，宮中貴人眾多，你千萬不要因為好奇或無聊，就隨意打量他們，更不要出聲評論。還有，宮中的侍衛(wèi)和宮女也不可小覷，你和他們說話的話，也務(wù)必保持謹(jǐn)慎和禮貌……”

    狐子七難得聽明先雪一口氣喋喋不休地囑咐這么多，忍俊不禁，說道：“是！你別看我這樣，我也是知道輕重的！”

    明先雪笑笑，不言語了。

    狐子七又抓起茶幾上一塊梅花酥咬了一口，笑道：“你既然這么擔(dān)心我行差踏錯，為什么還帶我進(jìn)宮呢？”

    明先雪聞言，目光柔和地看向狐子七，解釋道：“你昨晚吸收了玲瓏血，那血非同小可，而你又從未飲過人血，體質(zhì)尚需適應(yīng)。我原本準(zhǔn)備了千年蛇膽來助你調(diào)和氣血，可你卻不肯用它?！?/br>
    他頓了頓，繼續(xù)說道：“皇宮乃是龍皇之氣匯聚之地。帶你進(jìn)宮，便是希望你能在這濃郁的龍皇之氣中，自然而然地調(diào)和體內(nèi)的玲瓏血，以此來進(jìn)補(bǔ)。這樣既能避免你身體出現(xiàn)虛不受補(bǔ)的情況，又能讓你在無形中增強(qiáng)修為?！?/br>
    狐子七恍然大悟，并第一次由衷地對明先雪產(chǎn)生感激的情緒。

    雖然明先雪對狐子七一直態(tài)度很好，衣食住行上也頗為照顧。但狐子七卻不太在乎這些身外之物。如今明先雪替他提升道行，他才算得了真正想要的東西，自然而然地感到歡喜了。

    狐子七笑著說：“公子雪對我這么體貼，難道是喜歡我？”

    明先雪笑道：“自然?！?/br>
    這話太直接，如會心一擊，一下把狐子七整不會了。

    狐子七愣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興高采烈地問道：“公子果真喜歡我？”

    明先雪倒是：“我從不講謊話。”

    狐子七聽這話，原本十分高興的心立即變成了五六分了：明先雪的確不說謊話，只是他的真話比謊話還能哄人呢。

    就桂王王妃世子這么囂張的人，都被明先雪滿嘴正義的真話給弄得一家子齊齊整整手拉手黃泉團(tuán)聚了。

    見狐子七一下子冷了下來，明先雪好笑問道：“怎么又不言語了？”

    狐子七淡淡說：“我就等著公子雪說，你喜歡我，是跟喜歡貓貓狗狗是一樣的?！?/br>
    “你怎么會這樣想？”明先雪道，“我喜歡你，當(dāng)然跟喜歡貓貓狗狗不一樣?！?/br>
    狐子七聞言，眼睛微微亮起：“哦？那是需要我以身相許的那種喜歡嗎？”

    明先雪卻道：“以身相許，若是為報恩故，那我不能承受，因為我施恩是不望報的，更別提是這樣的報答方式?！?/br>
    狐子七聞言，眼睛更亮了：“那如果是因為兩情相悅，那便可以了？”

    明先雪聽了狐子七滿懷期待的話語，臉上浮現(xiàn)出柔和的笑容，輕聲說道：“如果真的是兩情相悅，那自然是最美好的事情，也便是所謂的‘天作之合’。”

    狐子七沒想到明先雪的態(tài)度突然如此松動，喜不自勝：“那我們就是‘天作之合’了？”

    明先雪卻也是一笑：“只有天知道了?！?/br>
    這簡短的一句話，猶如一盆冷水當(dāng)頭潑下，讓狐子七的熱情瞬間冷卻。

    狐子七癟著嘴道：“公子還是不信我！”

    “確實。”明先雪的話依舊坦率得無可挑剔。

    狐子七卻猛地坐在明先雪膝上，如小狐貍似的蹭他的耳廓：“可是，我就是真的心悅公子。我說一次，公子不信，我可以說一百次、一千次、一萬次……”

    明先雪看著不動如山，袖子里卻是念珠飛轉(zhuǎn)。

    狐子七跪坐在明先雪的身上，這個姿勢讓他難得地可以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明先雪。

    從這個全新的角度來看，明先雪的面容顯得更加深邃，那雙總是帶著幾分淡漠與疏離的眼眸，此刻也似乎染上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溫順虔誠。

    狐子七心中一動，微微低下頭，湊近明先雪的耳畔，輕聲說道：“公子雪，你看起來好不一樣?！?/br>
    明先雪聞言，微微抬起頭，迎上了狐子七的目光，眼中閃過一絲莫名的情緒，卻并沒有開口說話。

    他就這樣靜靜地看著狐子七，仿佛在用沉默來回應(yīng)他的好奇與探究。

    狐子七伸出手指，挑起明先雪的下巴。

    明先雪仰頭看他，神態(tài)莫名有些天真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