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子七當(dāng)著尾曦的面，將千年蛇妖的內(nèi)膽一口吞下。

    尾曦見狀，喜不自勝，只道：“這就很好?；厝ズ煤眯逕挘癁榧河茫阌心愕脑旎??！?/br>
    狐子七倒是明白：我要把這個蛇膽化了，我便要承這死蛇的因果，只怕對我的修行有礙。

    這尾曦姐，還是想著算計(jì)我呢。

    狐子七心里明白尾曦不是善類，自然也沒有真的把這蛇膽吃了，而是暫存芥子之內(nèi)——這種暫存事物的障眼法，連精通上古秘術(shù)的尾曦也不曾見過。

    因?yàn)?，這是九尾自創(chuàng)的偷雞大法。

    當(dāng)年九尾就是這么在天庭偷仙雞的，這大法非常厲害，連神仙都瞞得過。

    后來由于他偷得實(shí)在太多，才東窗事發(fā)，被貶下凡。

    九尾害怕自己這么天才的秘法失傳，又將此法傳授給狐子七。

    狐子七學(xué)是學(xué)了，一直沒有什么應(yīng)用場景，沒想到，今天居然能用上了。

    言罷，尾曦又拿出一卷《上古狐族秘法·狐不死篇》給狐子七。

    狐子七珍重接過，握在手中，只覺沉甸甸的，原本他對尾曦是否真的會將那保命秘法傾囊相授還心存懷疑。

    現(xiàn)下，把上古竹簡握在手里，疑心便全消了。

    狐子七垂眸，展開竹簡，古樸的文字流轉(zhuǎn)著時光也不能磨蝕的上古之力。這種力量雖然無形，但狐子七能清晰地感受到它的存在。

    這種感應(yīng)是無法作假、無法偽裝的。

    的的確確是真正的秘法。

    尾曦大約也猜到狐子七的心思，只說：“本來我也舍不得把這竹簡給你。但仔細(xì)一想，我口述你也未必真聽得進(jìn)去，還是眼見為實(shí)吧?！?/br>
    狐子七忙擺出一副真誠的面孔：“姐說這話就見外了！弟弟怎么會聽不進(jìn)去jiejie的口述呢？只是弟弟確實(shí)愚笨，記性也不好，還是看著字兒認(rèn)得比較好?！?/br>
    尾曦呵呵了。

    狐子七也呵呵。

    這倆狐貍樂呵呵，看起來其樂融融。

    狐子七把秘卷揣上，才從相國寺出來，外頭等候的人已經(jīng)迎他上車了。

    他步履輕盈地上了馬車，廂內(nèi)氣息清新，正是明先雪親手調(diào)制的“雪中春信”的香氣，梅香夾雜著白檀、沉香飛流直下，撲鼻而來，車內(nèi)好像都覆蓋了白茫茫一片的香雪。

    這香調(diào)起來費(fèi)時費(fèi)神又費(fèi)工，須七年之期才成一小盒。

    這一盒還是明先雪從前在相國寺清修的時候作的，平日也怎么用，倒是那天得了興致，燒了些許。

    狐子七這鼻子聞見喜歡，明先雪便把積年珍藏的雪中春信都取了出來，給狐子七的衣裳器具都熏了此香。

    又因狐子七熏得這味道，明先雪也把自己也熏了一遍，如今滿靈氛閣都是這樣氣息。

    狐子七忍不住笑道：“咱們是倆烤雞嗎？都要熏一樣的調(diào)料？”

    明先雪也笑道：“能和小七當(dāng)倆掛在一起的烤雞，何嘗不是一種比翼雙飛？”

    狐子七都被震驚了：……牛啊，這也能搞浪漫??？

    狐子七乘著馬車回到皇宮，下車后卻見天上竟然已在飄雪。

    他微微有些詫異，卻也沒想什么，卻見宮門處已有轎輦備著。內(nèi)侍上前說：“陛下說知道您愛走動，但天雪路滑的，還請您坐上轎輦罷。”

    聽了這話，狐子七點(diǎn)了點(diǎn)頭，隨即上了轎輦。

    在雪花飄落中，轎輦緩緩前行，狐子七安靜地坐在其中，任由他人一路把他抬到蓮華殿。

    雖然天上微雪，人間朦朧，但狐子七身為妖狐，目力甚好。

    他遠(yuǎn)遠(yuǎn)就瞧見明先雪立在蓮華殿的廊下，一身白衣，幾乎融入雪色之中。

    在他的注視下，明先雪的身影逐漸清晰，狐子七看到了他白袍上用銀線繡的神龍隱云圖騰，袖口伸出雪白的手腕，露出小小一截血紅的念珠，垂著黑色的穗子，在白雪紛紛中很是顯眼。

    再近一些，狐子七便能看到明先雪用木簪攏著的發(fā)絲上，已掛了風(fēng)吹來的雪，一點(diǎn)點(diǎn)的，綴在他烏云般的黑發(fā)間，漸次消融，浸出亮黑的水色來，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煞是迷人。

    轎子來到殿門前，緩緩下降。

    明先雪便從廊下走出來迎接狐子七，寶書忙跟在背后，替明先雪打傘。

    狐子七跳下轎輦，解下身上的外袍，攏到明先雪清癯的肩上。

    明先雪雖然看著清瘦，但人卻很高大，狐子七的袍子罩在他身上短了一截。但似乎也足夠溫暖了，明先雪彎起嘴角：“小七回來了?！?/br>
    狐子七握住明先雪的手，說：“怎么這么冷？”

    寶書撐著傘在背后說：“還說呢！公子在這兒站了好久了，就等著你回來呢！我怎么勸都是無用！”

    狐子七笑笑，忙拉著明先雪入殿，又說：“你看你，這樣不顧惜身子，別說是我，就是寶書看著也是心疼的?！?/br>
    寶書趨步上前替二人打起簾子，倒也沒有順著狐子七的話抱怨，反而笑道：“可見你們是如膠似漆。除了老方丈外，我還沒見過公子如此恭候一個人呢?！?/br>
    狐子七本也是笑著的，聽了這話，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從前總覺得有什么蹊蹺的疙瘩，瞬間在他心里打開了……

    對啊！

    明先雪對老方丈從來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尊敬，禮數(shù)也是很備至的。

    但前幾次，尾曦以“方丈”的身份來的時候，明先雪卻都沒有恭迎過他。

    當(dāng)時，狐子七只當(dāng)因?yàn)槊飨妊┮呀?jīng)貴為王者，便不對他人虛禮。

    甚至，上次明先雪索性坐在榻上和他說話，態(tài)度也比較敷衍。

    狐子七也以為是明先雪累了，如今一想，竟然頭皮發(fā)麻。

    狐子七咽了咽：明先雪，該不會發(fā)現(xiàn)了什么吧……

    狐子七腦子急轉(zhuǎn)，立即抓住了更多的線索：自從喬松殿大陣被破后，明先雪總是拿著往生咒、大悲咒念誦，似在超度悼念逝者。

    狐子七只當(dāng)是接連國喪之故，現(xiàn)在想來，莫非明先雪是在為方丈誦經(jīng)？

    明先雪……早知道真正的方丈已經(jīng)死了？

    狐子七渾身一震。

    這個想法讓狐子七四肢僵硬，腦子混沌。

    他麻木地跟著明先雪回到靈氛閣里，聞得那一陣雪中春信的香氣后，才稍稍回過神來。

    他深吸了一口氣，平復(fù)內(nèi)心的震驚和不安，重新整理思緒，心神定了下來之后，才把目光移向明先雪。

    寶書沒有跟進(jìn)內(nèi)，內(nèi)屋只有明先雪和狐子七二人。

    卻見明先雪解下外袍，抖了抖上面的雪，轉(zhuǎn)頭看著狐子七微笑。

    那微笑似飄雪一樣，輕盈美麗，但真落到臉上時，沒得叫人發(fā)冷。

    明先雪似漫不經(jīng)心地開口道：“小七今日去相國寺，可有什么收獲？”

    因著外面下雪，屋內(nèi)點(diǎn)的炭爐燒得極旺，窗戶又閉得極嚴(yán)，滿屋悶著雪中春信的香氣，如一塊華麗的絲綢蒙住狐子七的口鼻。

    狐子七得到最精致的窒息。

    第42章 選擇

    明先雪很喜歡觀察狐子七。

    狐子七的眼睛很美麗。

    盡管化成了人形，卻仍保留了狐貍的一切迷人特色：濃密的睫毛沿著勾起的眼角整齊地排列，眨動的時候，如是兩排細(xì)密的扇子，一開一合，露出的是金棕色的眼珠子，在最盛的日光下會堵上漂亮的金光，比皇宮屋頂?shù)牧鹆哌€流光溢彩。

    狐子七說喜歡看明先雪，他確實(shí)喜歡。

    狐子七總用那雙美麗的眼睛含笑看著明先雪。

    那種笑意是很真實(shí)的。

    一如狐子七偶爾眼中流露的戒備、警惕甚至害怕。

    都那么真實(shí)。

    真實(shí)得像一根又一根的針，扎進(jìn)明先雪的眼睛里。

    狐子七說的喜歡看明先雪。

    但明先雪能注意到，狐子七更喜歡看窗外，喜歡看遠(yuǎn)處，喜歡看遙遠(yuǎn)的地方。

    他常坐在窗邊，聽鳥兒的啼叫，看風(fēng)云的流動。

    明先雪有時候能了解到，這意味著什么。

    但更多時候，明先雪更希望順從狐子七，答應(yīng)他那一句“你就信我一回”。

    明先雪有時候也不喜歡自己太過敏銳。

    就像狐子七不喜歡這樣的他一樣。

    狐子七眼神呆滯了一瞬，警惕讓他黑色的瞳孔幾乎化作一條豎線，如要變回狐貍的樣子了。

    然而，很快，他那股與生俱來的小聰明勁兒又占了上風(fēng)，濃密的睫毛調(diào)皮地眨巴著，透出一股小狗般的天真無邪，令人不禁心生憐愛。

    狐子七擺出一臉可怕的樣子，說道：“你可知道，原來太后竟然沒死！”

    明先雪聞言，也非常配合地挑起眉毛，和狐子七一樣擺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有這樣的事情？”

    狐子七一股腦地把尾曦假死附身方丈的事情和盤托出。

    他出賣尾曦出賣得毫無負(fù)擔(dān)，一張嘴就把尾曦的底細(xì)賣了個一干二凈。

    不過，狐子七總覺得，就算自己不賣，明先雪也知道了個七七八八了。

    明先雪泡了一壺茶，倒了一杯，遞給狐子七，又說：“這么說來，你不是今天才知道這件事的?！?/br>
    這話未盡之意，很明白了：你為什么今天才告訴我？為什么不一開始就告訴我？是不是心里有鬼？

    狐子七啜一口熱茶，心中默念：唉，說來慚愧，確實(shí)是心里有大鬼啊。

    狐子七跟在明先雪身邊久了，也懂得言語交鋒的策略——不自證。

    他便不正面回答這道題，而是反問道：“我看你也不是很吃驚，難道你也一早知道了？”

    明先雪一邊用竹制茶夾撥弄茶葉，一邊慢悠悠地說道：“我和方丈相識多年，對他的言行體態(tài)十分熟悉。尾曦附身方丈之后，雖然竭力模仿方丈的舉止，但到底還是會有破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