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沒看出來。”狐子七抱歉道。

    “沒看出來也是正常，因?yàn)槲依显缇筒粋牧恕！本盼草p輕一笑，“而你呢，也很快會忘記這個負(fù)心漢的?！?/br>
    狐子七很驚訝：“你為什么覺得我遇到了負(fù)心漢？”

    九尾認(rèn)真地說：“自古男人多薄幸，而你又是一個心思單純的好孩子。我都不用掐算，就能知道是他負(fù)了你！”

    狐子七：……啊這。要不您還是掐算一下吧。

    狐子七還是沒有耐得住性子，一五一十把和明先雪的故事告訴了九尾。

    九尾聽完這故事，沉默半晌，卻也沒有對此有任何情感上的觸動，只是好奇問：“為什么要把黑蛟引來，弄得那樣大陣仗，把自己也弄傷了。何不以病假死？”

    狐子七沒想到九尾的關(guān)注點(diǎn)是這個，但略一尋思，便答道：“不是沒想過裝病，只是明先雪博聞強(qiáng)識，久病成醫(yī)，我怕他瞞不住。再者，我覺得這個死得來得意外一些，才方便我遁掉。要說慢慢病死，只怕夜長夢多，又露出破綻?！?/br>
    九尾點(diǎn)點(diǎn)頭，大約也覺得有些道理，便撇了這個話題，又問：“你最后給他的，怕不是自己的狐心罷？”

    “自然不是?！焙悠叩?，“我若給他狐心，我就是真死了。”

    九尾勾唇一笑：“是啊，你這孩子也不笨嘛。”

    狐子七聽得這句揶揄，倒有些沒好意思。

    九尾卻道：“沒什么，我這是在夸你。”頓了頓，九尾又道，“你給他的是那個傻子弟弟的蛇膽，對么？”

    狐子七有些意外：“你猜著了？”

    “自然，你收了那蛇膽，沒有化為己用，一則是你不忍用同族血rou增進(jìn)修為，二則是怕沾染因果。但明先雪是沒有這個顧慮的，到底這蛇本就是他殺的，因果原就在他身上。再者，奇蝮因這蛇的死鴆毒明先雪，明先雪服了這膽解毒，也是圓了一劫。除了他，也沒有誰更適合化掉這蛇膽了?！本盼簿徛曅Φ?，“你也算是為他考慮過了?！?/br>
    狐子七卻又嘆了口氣，說：“也不全是為他考慮。也是為我自己。他是知道假死術(shù)的，也知道狐心是關(guān)鍵。因此，只有他相信我的心已破了，才會相信我真正死了?！?/br>
    原來，狐子七刺破的是藏在身上的蛇膽。

    他用天子劍把蛇膽刺碎，又在那樣的危急關(guān)頭，明先雪彼時(shí)動彈不得，心神大亂，自然難以察覺這障眼法的端倪。

    如是，狐子七便施展秘法魂魄離體，同時(shí)又用九尾的障眼法，將狐心也一并揣走。

    狐心和魂魄驟然離體，那狐身承受不住，頃刻化為白骨。

    “自然，除了狐心之外，能解黑蛟之毒的東西不多，這蛇膽就是一個。而這蛇膽也有千年修為，暫可魚目混珠?！本盼卜治鲋?，頓了頓，又道，“明先雪解了毒，又修為大進(jìn)，只當(dāng)真的是得益于千年狐心了。”

    狐子七垂下眸子，回憶的畫面涌上心頭：催動秘法，魂魄離體前一刻，狐子七竟真的有瀕死之感。

    他睜著眼睛，忍不住細(xì)細(xì)用目光描摹明先雪的樣子。

    ——此刻的明先雪，與平日那個總是帶著淡定微笑、眼神堅(jiān)定的他截然不同。

    明先雪的臉上，不再是平日里那種從容不迫的表情，而是蒙上了一層深深的脆弱。他的眼神里透露出一種難以言說的哀傷——不是浮于表面的痛苦，而是深入骨髓的無力。

    ……那種無助和脆弱，像是被世界遺棄的孤兒，讓人忍不住想要給予他一絲溫暖。

    狐子七從未見過明先雪這樣的表情，那種脆弱與絕望交織在一起的神情，讓他感到震驚意外……又是憐惜，心疼。

    但狐子七沒有回頭。

    狐子七還是離開了。

    狐子七臨走前還不要臉地埋怨明先雪，說明先雪總是試探，總是不信任狐子七。

    現(xiàn)在想來，明先雪果然很聰明。

    狐貍的確不值得信任啊。

    狐子七正是眼神飄渺，心緒凌亂，卻聽得九尾又開口說話了。

    九尾抿了抿唇，半晌才問：“你說的那小孩兒幾歲來著？”

    “十八歲?！焙悠咚懔怂悖终f，“不，不對，又過了一個冬，大約也該十九了。”說到這兒，狐子七又默默有些遺憾抱歉：又忘了他的生辰了，想必他當(dāng)時(shí)也是傷心的。

    九尾眼眸卻閃過一絲精光，只道：“他年未弱冠，就能把八尾狐按在地上打，還能和黑蛟戰(zhàn)個不分上下？”

    “他對付尾曦，是因?yàn)橛旋垰庾o(hù)體，又用了伏妖五雷陣?！焙悠呓忉尩?，“至于和黑蛟不分上下，倒也說不上，那一戰(zhàn)還有我在助陣呢！更別提，到最后，他也是不敵的，這才叫我鉆了空子。說來說去，他只是在陣法上比較精妙，自己的功力并不至于有那么強(qiáng)?！?/br>
    “你這么說就是短視了，大約也是你見的凡人太少，不知道一般的凡人是如何的?！本盼簿徛曊f，“按你所說，這個小娃娃不但能掌握伏妖五雷陣，又能根據(jù)喬松殿的吸國運(yùn)秘陣改編出散紫氣濟(jì)世救災(zāi)的大陣，這可不是靠腦子聰明就能辦到的?！?/br>
    狐子七一噎：“那、那是靠什么？”狐子七仔細(xì)一想，“會不會是因?yàn)樗姓纨執(zhí)烀?，又天生一顆玲瓏心，所以與別不同？”

    “真龍?zhí)烀?，天生玲瓏心……”九尾眼珠一轉(zhuǎn)，盯著狐子七，“還有，你靠吃他的元陽，就得了第八尾……”

    狐子七定定看著九尾，等九尾的結(jié)論。

    九尾想到了什么，驚聲道：“他該不會是哪路神仙下凡吧？”

    聽到這個，狐子七嚇得尾巴都炸起來了：“不會吧？怎么會是神仙下凡？神仙有這么黑的心肝嗎！”

    九尾答道：“我在被貶下凡之前，也是一個神仙呢。”

    狐子七無言以對：啊，所以真的不要臉黑心肝也能當(dāng)神仙啊。

    九尾又問：“他的八字是什么？”

    狐子七啞然：“不知道啊?！?/br>
    九尾無語：……這老實(shí)孩子真是意外的很薄幸呢。

    狐子七這下心里有點(diǎn)鬧騰了：“他是神仙？那、那、那我是招惹了仙君嗎？”

    看著狐子七這臉都綠了，九尾便安慰道：“無妨的，若是仙君下凡，肯定是要?dú)v劫的。說不定正好，你就是他的劫。這就是天意，是天意要你寡情薄幸提褲子無情，要怪就怪老天，怎么能怪你這老實(shí)孩子呢？”

    狐子七實(shí)在是很難被這種幫親不幫理的鬼話說服。

    狐子七扯了扯嘴角，說：“這套道理，恐怕不人人都能信服啊。”

    “怎么不是呢？你若是他的劫，那你磨練他是應(yīng)該的，不然他怎么能更上一層樓？他還得謝謝你呢！”九尾拍著大腿說。

    狐子七大受震撼：“他還得謝謝我?。俊?/br>
    “自然??！”九尾一臉肯定地說，“你不要有心理負(fù)擔(dān)，你就是替天行道?！?/br>
    狐子七咽了咽，說：“前輩，你這套說辭嘛，嗯……很有道理。但我怕那個明先雪不是這種講道理的人呢。”

    九尾聞言，笑著點(diǎn)頭：“也是，神仙確實(shí)不好溝通，比如我不過是做了一點(diǎn)點(diǎn)錯事，他們就把我貶下凡了，可見心眼子小?！?/br>
    說到這個，狐子七不免有些好奇：“你真的是因?yàn)橥惦u太多才被貶下凡嗎？”

    九尾擺擺爪子，說：“別問了，都是小事。但你瞎打聽，對你也不好?！?/br>
    狐子七：……總感覺不是什么小事呢。

    九尾又舔舔爪子，說道：“別說我的了，就說你吧，你那個明先雪，也未必就是什么神仙下凡，到底是人皇一脈，千百年出一個天才，不足為奇。”

    狐子七懸著的心未能因此話放下：“如他是人皇一脈千百年一遇的天才，以后也會登仙吧？”

    “無論他是神仙下凡以后重回仙位，還是他本就是凡人以后會得道成仙，”九尾慢悠悠地說，“你也不要太擔(dān)心。他八成還是不會找你麻煩的?！?/br>
    “為什么？”狐子七問，“總不能真的是因?yàn)樗麜x謝我給他磨練助他成長吧？”

    “神仙自然就該有這樣的胸襟才是。就算沒有，那也無妨?！本盼埠呛且恍?，說，“一點(diǎn)實(shí)情是，無論是謫仙還是凡人，等魂歸九天、登上仙位之后，都不會記得歷劫之事的。不過南柯一夢罷了，醒來都是把凡塵之事拋之腦后的，又怎么會找你的麻煩呢？”

    狐子七原本擔(dān)心明先雪登仙之后找自己麻煩，心里發(fā)緊，七上八下的。

    如今聽得九尾說，明先雪成仙之后就會忘記一切，盡把凡塵之事拋之腦后……不知怎的，狐子七的心非但沒有放松，反而更覺不適了。

    九尾看著狐子七依舊愁眉不展，不覺失笑，又道：“其實(shí)也不用等他成仙，你就會知道。”

    狐子七蹙眉：“知道什么？”

    “知道一段失敗的感情對一個王者而言不算什么?！本盼簿徛曊f，“你這狀況也不好，總得先修一個rou身，再談其他?！?/br>
    狐子七卻道：“rou身也能修么？難道又得修一千年？”

    “那倒不必，你的狐心和修為都還在，再煉rou身，就跟有種子有活水有陽光要種花一般?！本盼簿徛暤溃安蝗裟闼餍匀ラ]關(guān)個十年八年，彼時(shí)再出來，去看看明先雪，便會發(fā)現(xiàn)其實(shí)凡人健忘，你傷他未必至深。到時(shí)你也自然能放下了。”

    狐子七啞然：這話倒和當(dāng)時(shí)尾曦勸他的話很相似。

    倒不知到底是凡人都沒記性，還是狐貍都沒良心呢。

    狐子七尋思一會兒，說道：“你的意思是，十年八年過去，我就會看到他嬌妻美妾、后宮三千，而我只不過是過眼云煙，而不是什么縈繞不忘的白月光？因此我不必愧疚？”

    “嬌妻美妾后宮三千也不至于吧？”九尾顯然和尾曦的想法不太一樣，“以你所言，明先雪是個求修行的，沒了你這狐貍精勾引，他大抵還是過清凈日子的。若說他會頃刻把你忘了，我也不這么覺得?！?/br>
    九尾笑了笑，眼神飄渺起來，仿佛到了某段陳舊的歲月里。

    他含笑道：“你是他年少的第一次動心，紅塵的第一次動念，怎么會不是他的白月光呢？只是正常人誰會時(shí)時(shí)刻刻舉頭望明月呀？”

    狐子七一時(shí)不知該說什么，陷入沉默。

    九尾卻不跟他糾纏這個話題了，只是細(xì)觀狐子七的奇經(jīng)八脈、運(yùn)氣吐納，以他目前的狀況，為他寫了一套功法，令他閉關(guān)修煉，又叮囑道：“你很快就會煉出新的rou身了，但也不須急著出關(guān)，還是多修煉修煉，時(shí)間長了，你再出來，方知道什么叫‘桃花依舊，人事全非’呢?！?/br>
    第45章 重回人間

    在密林深處，一棵古老而巨大的樹木的根部，藤蔓如同古老的綠蛇，蜿蜒盤繞，遮掩著一個幽深的樹洞。

    狐子七悄然入洞，藤蔓從背后落下的時(shí)候，瞬間如置身另一個世界。

    四周漆黑不見日月，只在一片混沌不清的昏暗神秘中縈繞著淡淡樹木香味，還有泥土的清新。

    狐子七捧出一顆跳動的狐心，閉目凝神，運(yùn)行九尾所傳授的功法。

    山洞內(nèi)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只有狐子七的呼吸聲和狐心的跳動聲在回蕩。

    狐心散發(fā)出淡淡的光芒，將狐子七整個人都籠罩在其中。

    狐子七原本虛幻的身影開始逐漸凝實(shí)——飄渺無形的肌膚開始有了質(zhì)感，五官也逐漸清晰起來。

    狐心的光芒越來越強(qiáng)烈，每一次跳動都仿佛在與狐子七的靈魂共鳴。

    他感到自己的身體在不斷地充實(shí)，原本只是游魂的他，此刻竟然真的開始長出了rou體。

    這是一種奇妙而難以言喻的體驗(yàn)，如他重新獲得了生命。

    得了rou身后，狐子七也沒有怠慢，盤膝而坐，開始繼續(xù)修行，鞏固八尾根基。

    山中的日子，好像走得總比平時(shí)的快。

    狐子七本就是一個不計(jì)時(shí)辰，不在乎日子的人，若非如此，他也不會不記得明先雪的年歲。

    事實(shí)上，狐子七也不太計(jì)算自己的歲數(shù)。

    對于這樣長生的生靈而言，是不會一歲歲地計(jì)算年紀(jì)的。

    就像是凡人會計(jì)算嬰孩有幾個月大了，卻甚少有成人計(jì)自己是幾歲幾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