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沒關(guān)嚴實，近日換季，偶爾起風，風順著窗縫溜進室內(nèi)，卷起窗簾的邊邊角。秦淮被這風吹得手冷，于是輕手輕腳站起身，抬手撩開窗簾，打算將窗戶關(guān)好。

    簾子被撩開，視野一亮，秦淮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正經(jīng)過這扇窗前。

    這人高挑，挺拔，儀態(tài)端正，版型臃腫的藍灰色冬季校服穿在身上卻顯得剛剛好，右邊胳膊上掛了一只學生會的袖章；戴著一條紅色圍巾，圍巾規(guī)規(guī)整整繞在脖子上，末端掖進外套領(lǐng)子里，收拾得很利落；鼻梁上架著的還是那副黑邊的半框眼鏡；頭發(fā)長了，幾乎蓋過耳尖，但額前的發(fā)被隨意地撥到了兩邊，依舊能看到光潔的額頭。

    他看向秦淮的時候，秦淮也正好抬眼看向他。

    兩人的視線極短地相撞了一瞬，秦淮先撇開眼去。

    他關(guān)上窗，拉上窗簾，將外頭那人的目光隔絕在外，接著重新坐回了自己的座位，拿起筆，低頭盯著桌面上的卷子。

    明明前段時間還常常打電話聊天，但此時此刻，秦淮冷不丁看見那個屏幕里的人出現(xiàn)在眼前，心里居然覺得有些怪異——像剛退潮不久的海岸，沙子還沒被陽光曬透，就又被潮水覆蓋，直至淹沒。

    他身后的門在這時候被推開了。

    走廊外正午的光破開這個角落的閉塞，秦淮的心也隨著這道光的出現(xiàn)用力跳動了一下。他下意識轉(zhuǎn)過頭，便看見了梟遙。

    梟遙的表情看起來有些呆滯、遲鈍，與他平日里在學校里的那副書呆子形象并無二致，可秦淮見過他耍賴傻笑的樣子，于是這時再瞧，就覺得有些不太一樣了——那張幾乎可以說是沒有表情的臉，在他眼里，竟然和以前有了一絲微妙的差別。

    比如……那總是讓他覺得空洞洞的眼神，鮮活起來了。

    “中午好，”梟遙微微彎下腰，用極輕的氣聲說，“你不休息嗎？”

    秦淮點了點頭，視線下移，看見了梟遙拿在手里的記分板。

    每天午休鈴響前，當天做值日的同學都要負責好教室和門口走廊的衛(wèi)生，等到中午十二點四十左右，就會有學生會的同學過來檢查?？礂n遙這架勢，他應(yīng)該是被輪換過來負責檢查這一層的衛(wèi)生的。

    一般來說，檢查的學生所負責的樓層一周一輪換。也就是說，這個星期的每天中午，梟遙都會過來。

    意識到這一點，秦淮的嘴角有一瞬微微勾起，但這抹笑很快就被壓下去了，好像只是梟遙看錯了似的。

    雖然校紀校規(guī)上對于教室衛(wèi)生的規(guī)定很嚴格，但實際上只要地面沒有明顯垃圾，垃圾桶換過垃圾袋，就不會記名扣分。梟遙按流程在教室里走了一圈，而后又繞回來，在秦淮身邊停了一下。

    他壓低嗓音，依舊用很輕很輕的氣聲說：“記得休息一會兒?！?/br>
    秦淮頭也不抬，涼颼颼地回了一句：“要你管?！?/br>
    梟遙接著道：“下午會困的。”

    回答他的還是那句話：“要你管。”

    片刻之后，身后傳來關(guān)門的聲音，將白金色的陽光一同關(guān)在外面了。秦淮用力搓了搓從方才就開始發(fā)癢的耳朵，直到它因為摩擦而變得很燙，他才收了手，緊緊抿著唇，低下頭，板著一張臉繼續(xù)寫題了。

    秦淮在天冷的時候尤其容易犯困，所以學校規(guī)定的那段午休時間他是絕對不會錯過的，就算有作業(yè)或者別的事情，他也會留出二十分鐘左右用來休息。但今天他不知是犯的什么倔，直到下課鈴打響他都背挺得直直的，還在奮筆疾書。

    那幾張地理卷子早就訂正完了，相應(yīng)的知識點他也早就標記完了。

    但秦淮就是不肯睡，愣是瞪著眼睛把《滕王閣序》在草稿本上默寫了整整三遍。

    /////

    “把試卷翻到最后一頁啊，倒數(shù)第二道大題，看看，”化學老師說著，笨拙地在智能白板上戳了幾下，將演示白板翻到了空白的一頁，然后抬起手，在上面寫下題干中的關(guān)鍵數(shù)據(jù)，“這個題有點難度的啊，誰來分享一下思路……”

    他最后一個字音還未落地，就聽得“咚”的一聲悶響從教室后方傳來。中年男教師頓時眉毛一擰，一拍講臺，指著那發(fā)出聲音擾亂課堂的人道：“秦淮！站起來！”

    被點到名字的人上一秒還迷迷瞪瞪，下一秒瞌睡蟲就被喊跑了，不情不愿地撐著課桌站起來，抬眼看向黑板。

    黑板上的那些大小寫字母和數(shù)字他都認識，但列到一起，他就有點兒發(fā)懵了。

    秦淮已經(jīng)很久沒在課堂上打瞌睡了，再困，擰一把大腿rou也能撐著。但今天他是真困得不行，上下眼皮睜開沒一會兒就又開始打架，撐著腦袋的手也軟得一點兒力氣都使不上，不小心一松懈，昏昏沉沉的腦袋就磕到桌上去了。

    梟遙的悄悄話從旁邊飄過來：“說了讓你中午休息會兒的。”

    秦淮面無表情目視前方，課桌下的腳倒是很不客氣地挪過去踢了梟遙一下。

    老師將手里的卷子甩得“嘩啦嘩啦”響，頗有些恨鐵不成鋼地用筆指了指秦淮，雖然沒多說，但意思很明顯——再睡你的成績就完蛋了！好自為之！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朝秦淮旁邊的人抬了抬下巴，道：“梟遙，你來講講，這道題你是怎么解決的?！?/br>
    身邊的人聞言站起身來。

    雖然這道題是上學期期末考試卷子上的題，已經(jīng)隔了一段時間沒看了，但梟遙講題的思路還是很清晰，沒有多余的廢話，語速適中，聽起來既冷靜又從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