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有一種說不出的默契，知道何時出現(xiàn)，何時離開，也沒有特別做什么事情，就只是單純的聊著天，唱著歌，或是單純仰望著一望無際的晴空，太陽一巴掌拍爛滲溢染上了橘紅宣告著結(jié)束。

    他們是共犯，顛簸于同一條船上的搖晃不定，嚴玄這么想，所以，在緊急時刻產(chǎn)生出吊橋效應也是再正常不過的吧。

    偷偷地多關(guān)注一點徐悠凜，也是沒什么的吧。

    這算是喜歡嗎？他不知道，只是不知從何生出的多一絲端詳，少一分警戒，多一分欣悅與激動，少一分恐懼與躊躇，可能徐悠凜天生氣質(zhì)出眾，可能他天生腦袋有洞。

    突然，徐悠凜開口劃破了寂靜：「你怎么又來了？」

    嚴玄有些不悅的瞪向徐悠凜，聽到他訥訥道：「你不是優(yōu)等生嗎？這樣課業(yè)跟得上嗎？」

    嚴玄擱登僵住了一瞬，才淡淡扶著后頸道：「別叫我優(yōu)等生了?！?/br>
    早就不是了。

    「欸？是嗎？不過看起來你蠻會讀書的啊?！剐煊苿C一臉疑惑的望著嚴玄。

    「外表不等于內(nèi)在，現(xiàn)在也不等于從前?！箛佬み^頭去，不太想要再繼續(xù)這個話題。

    他們可能都想逃走。

    逃到哪里？

    只是，想逃往那并非此地的某處。

    「吶，嚴玄，你有想過未來要成為怎么樣的人嗎？」徐悠凜把手擱在腦袋后，隨口問道

    嚴玄突然噎住了。

    不知是氣氛過于放松亦就只是個水到渠成，囁嚅中，話題蹦跳了出來：「曾經(jīng)，在我很小的時候，我曾經(jīng)許過一個挺白癡的愿望。」

    嚴玄嚥下唾液，差點把又想龜縮回去的想法咬斷：「我想當個醫(yī)生，想用自己的能力幫助很多很多人?！箮讉€音節(jié)在舌尖滾了一圈，化散在空中，似是輕輕捧起寥寥無幾的信心：「很蠢吧？」

    『嚴玄是個很溫柔善良的孩子呢?！?/br>
    『而且還很聰明，之后一定能夠考上醫(yī)學院，當個好醫(yī)生吧?！?/br>
    印象中，那個模糊的身影揉著他的腦袋說道，他覺得有點不舒服，歪了歪頭，靛青的瞳眸晃漾著不解：『為什么是醫(yī)生呢。』

    『這是當然的啊，醫(yī)生可以賺很多錢，身分地位也很高，而且嚴玄你的個性感覺就很適合當醫(yī)生啊。』朦朧的嘴理所當然的說著。

    『是這樣嗎？』那時候的他只是乖乖點了點頭，覺得醫(yī)生感覺是個很偉大的職業(yè)。

    但自己也沒這么聰明和善良，那要怎么辦？他不敢開口問大人。

    小時候也不會前顧后瞻太多，隨心所欲的，只是覺得這么作對大家都比較好的，那個很晶瑩剔透到耀目扎眼的心，一不小心它就會在指尖碎裂，隨風消逝。

    當時只是覺得，這件事如果沒有任何人要做，也是不行的吧，就這么默默的扛下來了，背著跳過國小，爬過國中，滾到現(xiàn)今，心中始終回盪著那個聲音，想要救人，想要人生具有意義，希望世上的所有人都可以不要這么辛苦。心頭始終烙刻當時幫助別人的那種感覺，很開心，很舒服。

    明明自己根本就沒有這么強，沒有這么聰明，沒有這么善良單純，這東西裝在這副皮囊上，著實是種糟蹋，它應該待在個足夠善良足夠堅強的胸膛里，不會隨便漏水停電鬧鬼的安詳?shù)胤?，繼續(xù)幽幽散發(fā)光芒，而不是他這種人所能肩負的。

    「好蠢的說法?！剐煊苿C露出個鄙夷的表情。

    「你一定要這樣不看場合說話嗎。」嚴玄無語的朝他翻了一個白眼。

    「我就只懂得說自己想說的?！剐煊苿C隨意的攤了攤手：「不過，我好像也沒資格這么說?！?/br>
    「我有告訴過你嗎？我想成為一位鋼琴家?！剐煊苿C背起手，瞇起眼仰望著蒼穹

    「我沒聽說過。」嚴玄說。

    「跟我去一個地方?！剐煊苿C轉(zhuǎn)過來朝他咧出一口整齊的白牙，拉著嚴玄，一路走到樂園的最深處——嚴玄從來沒有到過的地方，那兒擺放著一架鋼琴，漆黑的外殼在陽光下閃耀著流線型的光芒，沒有什么灰塵，感覺是有人定期的在維護保養(yǎng)。

    「鋼琴？在這種地方？」嚴玄靛青的瞳眸的微微睜大了些。

    「嗯，我意外發(fā)現(xiàn)的，不知道是誰好像有在定期保養(yǎng)，那既然沒人要用，那就是我的了！」徐悠凜的聲音蹦跳著，像是一派胡言卻聽上去萬分的有邏輯。

    「這樣不太好吧?！箛佬P躇道。

    「別管了啦！」徐悠凜綻放燦爛的笑容，坐上了鋼琴的座椅：「吶，既然是新朋友，那我來彈一首曲子來歡迎你吧?！?/br>
    悠凜微笑，右手輕輕拂過每個黑鍵，眼簾下的神情顯得無比眷戀，好似與久別的故友重逢般，無比慎重的敲下第一個音。

    時常在電視上聽到的旋律在翩翩起舞的指尖上流瀉而出，一股淡淡的哀愁及憂鬱隨優(yōu)美細緻的音符撒落在這整個空間，彷彿那皎潔的月光，明亮溫柔，卻又神秘而孤獨。

    「debussy-《clairdelune》」嚴玄輕輕念著。

    這首嚴玄他其實也有彈過，但那靈動的手指、如流水般自然的樂音，纖細卻又滿溢的情感、這不是現(xiàn)在的她所能表現(xiàn)出的，應該說，悠凜的鋼琴水準，或許非常深厚，深厚到嚴玄分不清他跟真正的鋼琴家有什么差別。

    「《月光》是德布西《貝加馬斯克組曲》的第三首喔。」曲子仍在繼續(xù)，悠凜笑著向他介紹著。

    咦？即興變奏？

    原本偏慢的旋律逐漸加快，一大串繁復的裝飾音嵌合在流動的音符中洋洋灑灑的瀉了出來，彷彿，剛才的是那寧靜沉穩(wěn)的明月，現(xiàn)在的則是留連于月色旁嘻戲玩鬧的浮云。

    這絕對超出一般學生的范圍了......原來徐悠凜是個鋼琴天才？

    「好久沒這樣玩了啊！」徐悠凜的聲音就像個得到新玩具的孩子般。

    「你感覺，真的很喜歡鋼琴啊?！?/br>
    「嗯！我很喜歡德布西的作品，那種飄忽的朦朧感、光聽到就能想到他想要傳達的想法，所謂的印象手法。」

    「不過，比起這樣死板的照著彈，我還是比較喜歡自己亂彈，像是這樣！」

    原本寧靜內(nèi)斂如一汪清泉的《月光》突然變得如臺快掛了的火車，匡噹匡噹地匍匐爬動著，輾壓下一條條坑坑疤疤的軌跡，磨磨蹭蹭的，一刀一刀刮在鼓膜聲躁動著。

    一連串激烈的快速音群蜂擁而下，嚴玄第一次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指原來可以這么靈巧，如同瀕死的野獸的，只遵循著本能發(fā)狂的撕扯啃咬，密麻如雨點般灑濺的音符交織成一場粗暴而毫無秩序的暴行

    突然，如同暴雨般的音符悶下來了，用了很多很多的踏板音，一坨音符全都黏稠糊在一起，感覺像被一團薄膜罩住了，一股淡淡的憂愁纏繞住脖子，咬住腳尖，淅淅窣窣的竄進心窩里，相同不和諧的和弦涌來，一次次的撞擊著腦殼，如潮汐往往覆覆。

    琴聲乍停。

    「這是，我照著對你的第一印象隨便彈出來的，哇啊，真的很五味雜陳啊這個曲子?！剐煊苿C抬起頭來，望向瞠目結(jié)舌的嚴玄，一本正經(jīng)地道：

    「你，想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