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街兩側(cè)的閣樓上, 如同之前的數(shù)千百年，在正月十五這日，用彩繩勾纏連接出一條燈路，千奇百怪的各式燈籠, 被高懸在繩索上。

    從彩色薄紙中溢出的流光，映在下方游動的人群和靜置的各種攤子中, 伴隨高聲笑語, 照出一片輝煌景象。

    卻走到一半，碰見官員攜家人出游。

    衛(wèi)陵握著曦珠的手, 不得不停步, 與人打起招呼。

    面上帶笑，也跟著問候兩句：“還以為孫大人近日繁忙得很，這樣的日子，應(yīng)當(dāng)不得空出來？”

    姜復(fù)落馬，這位同在翰林院供職的侍讀學(xué)士，該忙著找起關(guān)系門路，運(yùn)作起來。

    孫學(xué)士與這位鎮(zhèn)國公三子，在朝廷中不過見過幾面, 也不知對方記不記得自己。

    今晚帶著夫人出門，好巧邂逅, 想借機(jī)攀附，不妨對面遞話, 再觀其身側(cè)那位姿容艷麗的夫人，聽聞這位衛(wèi)大人的愛妻之名, 忙地接話上去。

    頓時臉上笑呵呵道：“不瞞您，院里確實(shí)忙些，也是忙完了歸家，想著今夜這泰清大街正是熱鬧，便帶了我家夫人來玩?！?/br>
    在旁的孫夫人暗下腹誹，分明是自家丈夫偏拉著她出門，她更樂意待在家中，才不愿意來這人擠人的地方，弄得一身的煙火味。

    現(xiàn)下再一瞧四十多歲的丈夫，對著個二十出頭的權(quán)貴公子阿諛奉承的模樣，差些翻白眼。

    卻只能跟著笑起來，面向那位盛裝打扮、妝容精致的衛(wèi)夫人，行禮問好。

    曦珠正挽著衛(wèi)陵的手臂，聞言要抽出手回禮，卻左右動不了。

    不欲在人前丟他的臉面，便淺笑著，口頭上回了孫夫人的話。

    幾句交談，在接踵而至的人潮中。

    孫學(xué)士見衛(wèi)大人不耐的神色，面色微僵，不好多言，只有作揖告辭。

    等離了好遠(yuǎn)，曦珠這才指責(zé)起攬抱自己的人，道：“你方才為何不讓我回了那位孫夫人的禮數(shù)？”

    她不由想起被姨母帶去的宴會。以及有時哪家的夫人來公府拜訪，姨母會叫她過去陪坐。

    她明白那是姨母想讓她多結(jié)交那些貴門官宅的婦人。

    但每一回，都不適宜。

    雖心里這樣想，但面上不會給別人難堪。

    適才高高在上的姿態(tài)，她有些尷尬。

    衛(wèi)陵?duì)恐顺白撸愿觳哺糸_挨向她的人。

    偏頭看她的神情，語調(diào)平穩(wěn)道：“有什么失禮的，他不過一個從五品的官，你也有誥命在身，我們用不著跟他們行禮?！?/br>
    “再者，如今翰林院學(xué)士的位置空出來，人恐在鉆營，他那樣過來，便是想與我搭訕。我哪里能去碰那個東西，索性懶得應(yīng)付他……”

    他說了許多話，曦珠都明白，好半晌，她低嗯了聲。

    但衛(wèi)陵見她腳步放緩，就知她依然有些悶。

    怪那兩人上前打什么招呼，早知如此，他帶她換條路走了。

    難得出來玩，卻被這種事擾得不舒坦。

    周圍還不時看過來的男人視線，都落在她的身上。

    衛(wèi)陵冷眼瞥去，那些猥瑣的目光甫一觸及衣著華貴的人物，猛地顫抖，懼怕地立時又收回去。

    忽然在擁擠的人堆里，瞧見有賣烏梅渴水。酸酸甜甜的，她一定喜歡，喝著心情也能好些。

    衛(wèi)陵拉著人過去，見攤子干凈，才掏出銀子，買了一竹杯。

    曦珠接過遞來的飲子，抿著竹吸管喝了一口，溫?zé)岬墓畯暮韲盗魅胛咐?，酸里帶著清甜，微緊的柳眉也漸漸放松了。

    他便笑道：“我們到瓦舍看戲去，再晚些怕擠不進(jìn)去。”

    曦珠抬頭，在燈下望他風(fēng)流意態(tài)的眉眼，也笑地答應(yīng)道：“好?！?/br>
    這個上元，他們不往賒月樓去。

    其實(shí)那里并無什么好玩有趣的地方，不過是因那盞被文人墨客爭奪的宮燈，才聚集了那么多的才子俊杰。

    曦珠也不想再去，就是在那里，得知了藏香居失火的事。

    她憶起那年上元，他很想往瓦舍去，最后卻只能悶悶不樂地，跟她和衛(wèi)虞洛平去賒月樓。

    今夜出門前，衛(wèi)虞還要跟他們一起，但他不允。

    就連大表哥也伸手阻攔，道：“小虞，讓你三哥和三嫂出去玩。等會我?guī)愫湍愦笊⒊?，我們自己出去?！?/br>
    之前幾次，他帶她出去玩，她都覺得盡興。

    這次，自然也不用多想，只用跟著他就好，他什么都會安排妥當(dāng)。

    果水里有些乳酪碎，她低頭，用管子戳著吸。

    “牽緊我些，這種日子人販子最多，倘若弄丟了你，怕是要大海撈針，可要傷心死我。”

    衛(wèi)陵感到她的手松懈，又將她拉緊。

    雖然身后讓親衛(wèi)隱身跟隨，但還是怕弄丟了她。

    “才不會丟呢。要是真丟了，也是你沒看好我?！?/br>
    狡辯之言。曦珠笑著，卻將他的手臂抱得更緊。

    她又喝起果水，視線被前邊的喧鬧吸引過去，長翹的睫毛扇動，一雙貓似的眼四處觀望。

    并沒有看見他垂望在她臉上的愧疚和自責(zé)。

    穿行長街，不過一刻鐘，很快到了瓦舍。

    舉目看去，四周圍滿了人。男男女女、老人孩子，手里兜著瓜子蠶豆，嘴皮禿嚕吞吐，殘皮掉落在地?；蚴遣杷嬜幽弥?，不時喝上兩口，皆全神貫注地，千姿百態(tài)地勾眼，去張望那些百戲器樂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