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開的秘折也被摔扔在御案上，案后身穿滾金龍袍的人聳起嶙峋的肩膀，雙手撐在案沿，一雙污濁圓瞪的龍目，怒氣洶洶地，盯著慌張跪地的臣子。

    掌印太監(jiān)立在一旁，也跟著跪下去。

    就在昨日晨時，陛下派人去潭龍觀請秦宗云進宮，但等至暮色四合，始終不見人來獻丹。

    正要讓去瞧怎么回事，卻是噩耗傳來。

    那個秦家的癡傻孫子，不知發(fā)的什么癲，竟在母親的葬禮上，拿著從廚房偷出的尖刀，一連捅死了自己的父親、祖母、祖父。

    當(dāng)場那么多的官員，在震驚之后反應(yīng)過來，把要在棺木前自盡的秦照秀制住，立即將人捉進刑部，并把此事上報陛下。

    陛下恰因曾服丹藥，而感燒熱焦躁，聽到這個消息，當(dāng)場驚怒地連連拍桌。

    “一個傻子，竟連殺三人！那些臣子都是吃干飯的，不會去攔著！”

    后來太醫(yī)院的人趕到，熬煮藥湯給陛下喝，才逐漸冷靜下來，卻是力不能行，只能躺在龍榻上。

    不想夜至深更，身體才好些，又有驚聞送至。

    掌印太監(jiān)的額頭磕在金磚上，不敢抬頭。

    繼而聽到陛下的急促喘氣聲：“去把那個許執(zhí)帶進來！”

    他忙不迭起身，出去把人帶至。

    許執(zhí)走進御書房內(nèi)。

    縱使低垂著頭，也能察覺到射向自己的目光中的暴躁。

    他只在春闈殿試那日，近處見過皇帝。

    授官進入刑部之后，也只在朝會時，站在百官的最末，遠遠地看上一眼。

    “把你現(xiàn)在所知道的，都告訴朕?！?/br>
    迎頭落下這樣一句話，許執(zhí)站定在盧冰壺的右后側(cè)，恭敬道：“是?！?/br>
    一炷香后，在將所知的半數(shù)盡言。

    他雙膝彎下，跪倒在地，再次道：“臣目前所知，皆告知陛下。還請陛下收回旨意，勿于三法司眾臣面前審案，否則將會對陛下的名聲威嚴(yán)有損?！?/br>
    一國之君，竟信奉妖道，殘害自己的子民。

    事發(fā)突然，一旦審問定罪秦照秀，涉嫌被害秦宗云，后續(xù)的潭龍觀定會被搜查，到時那樁丑事爆于人前，再瞞不住。

    最好的處置，便是現(xiàn)今死守。

    遑論以人煉丹的背后，興許就是這位皇帝的指使。

    其實早在很久之前，他就明白了這些權(quán)貴階級，皆是貪婪之人，不是嗎？

    皇帝為天下共主，更是如此，似乎也不是什么好懷疑的事。

    許執(zhí)垂下的眸中深黯。

    且等三法司的人去潭龍觀找出真相，他這些日的忙碌將是白費。

    便連正蔓延痛意的胸口，遭的這傷，也是白受辱沒。

    又是等待。

    他脊背挺立地跪直，寬袖中的手已緊握成拳。

    終在皇帝的吐息之間，緩慢松弛。

    “好，朕便將此事交給你去辦。倘若辦不好，朕摘了你的腦袋?！?/br>
    許執(zhí)磕頭應(yīng)道：“是，臣定不辱命?！?/br>
    皇帝闔了闔眼，又轉(zhuǎn)向盧冰壺，道：“朕現(xiàn)下就寫一道旨意，秦照秀只由刑部負(fù)責(zé)，你親自審問，三法司的其他人不得過問。其供詞的一字一語，朕都要知道?！?/br>
    盧冰壺同樣應(yīng)道。

    “臣明白?！?/br>
    明白皇帝怕秦照秀吐露出什么。

    也明白自己重壓在肩，皇帝將他推出去，是要他抵住其他司法官員的不滿。

    *

    “就是我殺了爹和祖母祖父，他們都欺負(fù)娘，都該死！我答應(yīng)要給娘報仇！我做到了，她一定會高興！”

    “我就是jian生子！我就是孽畜，不該出生害了娘！好想死！我要去見娘，你們快殺了我！”

    “求求你們了，再打得重些，把我打死。我要去找娘！”

    被捆綁在刑架上的人，不住地嚎叫痛哭，涕泗橫流。

    牢獄之中，便是為官三十余載，見識過不少場面的盧冰壺，著實再難審下去。

    更是對秦照秀口中問詢到的真相，而感悚然。

    原來這出滅門案的背后，追根究底，是因秦宗云近十八年前的亂.倫之舉。

    頂著其他三法司同僚們的憤然，這般大的案子擺在面前，讓他一個人吞食成果，在政績上再添一筆。

    但最后，卻得了這么一個結(jié)果。

    盧冰壺拿著供紙走出暗室，命人把鐵門鎖上。

    密不透風(fēng)地，再聽不到丁點的求死。

    連續(xù)審了三日的供詞，與許執(zhí)前往潭龍觀查到的事實，一起被呈到御案上。

    皇帝看過，許久不言。

    用以修道大敞的窗外，吹進大股的寒風(fēng)，頓時令他猛烈咳嗽起來，肺腔之中的濃痰，與鮮血一同從口鼻噴出。

    向后仰倒在椅上，雙目閉上。

    “陛下！陛下！”

    “快傳御醫(yī)！”

    御書房內(nèi)，立即響起一片混亂。

    穿梭而過的風(fēng)，將那亂陣的動靜，吹至一處宮宇的配殿。

    秦枝月依靠在窗邊，望著外面的枯寂景象，隱約在重重深宮中，聽到遠處的聲音。

    若是她現(xiàn)今在家中，是否也難逃一劫，而被照秀殺了，和母親一樣。

    那時，她不愿意進宮。

    母親勸她，她是去宮中享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