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二十九的孟華偉連連擺手：“不可不可，你可是解元。”

    科舉場上，就以功名論高低，同等功名再以名次高低相論。

    孟華偉恪守禮儀，并不敢亂喊。

    三人說著話，那邊有人冷哼一聲，算是加入群聊，還有一人也走了過來。

    冷哼一聲的，自然是一直看不上紀元的賈昊。

    賈家在建孟府有些勢力，平時都在嵩陽書院讀書，估計也沒想到，自己會輸給紀元。

    還輸給一直平平無奇，落榜好幾次的孟家孟華偉，實在讓人生氣。

    但滿場看下來，也就他們幾個能入自己的眼。

    還有一人，自然就是今年的鄉(xiāng)試第四王舉人。

    加上第五的白和尚白舉人。

    這就是今年鄉(xiāng)試前五了，不少人看著都覺得羨慕，想辦法過去蹭蹭，但看到賈家賈昊的冷臉，基本望而卻步。

    紀元心道，這也不錯，省得應(yīng)付人了。

    話是這么說，紀元還是跟正榮縣出來的一個舉人說著話，那舉人雖然三十一名，但畢竟是同鄉(xiāng)。

    等紀元反應(yīng)過來，不由得笑自己。

    即便是他本人，也繞不開同鄉(xiāng)同年這個關(guān)系。

    說起這個，自然要提起朋黨。

    有人講，天下生員，雖然相隔千里，遠的甚至上萬里，語言不一樣，名字也不一樣，但一旦登科那就不同了。

    你的主考官，就變成你的座師。

    同考官，就是你的閱卷老師，是你的房師。

    同榜不用說了，那就是同年。

    如果說這些還不算離譜，那同年之子，甚至也是算子侄輩。

    加上座師的子侄，房師的子侄，甚至孫輩等等，全都可以攀上關(guān)系。

    這鄉(xiāng)試宴舉人六十八人，主考官同考官以及各級官員十幾人，都能攀上關(guān)系。

    如果再加上同鄉(xiāng)之誼，那就不用說了。

    所謂朋黨之勢，門戶之習(xí)，就已經(jīng)成了規(guī)模。

    再拿白和尚來說，他在青云寺長大，那些師兄們就是他的家人，這段關(guān)系割舍得開嗎？

    自然不可能。

    便是他，跟正榮縣縣學(xué)割舍得開嗎？

    似乎也不好說。

    真正進到鄉(xiāng)試宴上，才知道什么是人情復(fù)雜。

    作為鄉(xiāng)試第一，想來攀附的就更多了。

    紀元只得一一應(yīng)對，跟周圍人交際。

    好在這些事，對他來說并不難，頂多抽些心神罷了。

    交際應(yīng)酬間，正宴時間到了。

    趕在長官們來之前，眾人落座。

    紀元在白和尚眼中也看到交際應(yīng)酬的煩惱。

    猛然從秀才變成舉人，有了可以登科的官身，好像著實不同了。

    若說秀才雖有官身，但主要工作還是學(xué)習(xí)。

    可作為舉人，已經(jīng)可以做官了。

    同年的歲數(shù)，加上本身的身份，好像進了一臺階。

    有些像從學(xué)生走入成人職場一般。

    紀元落座，其他舉人才跟著坐下，長官們沒來之前，眾人都以解元為先。

    紀元年紀最??？

    這算個什么事。

    不說他今年十三四歲。

    便是他只有四歲，他在那個位置上，大家都會以他馬首是瞻。

    聽著禮樂聲起，紀元等人起身，由監(jiān)臨官，主考官，以及當(dāng)?shù)刂?，學(xué)政，再加上府學(xué)左右訓(xùn)導(dǎo)，掌印。

    再有建孟府賢達等人跟隨，一直到監(jiān)臨官，主考官等人落座，樂聲才落。

    紀元好歹學(xué)過一段時間樂科，知道這樂聲歡快，說明監(jiān)臨官主考官在建孟府還算開懷，否則不會安排這樣的音樂。

    解元帶著眾舉子拱手行禮。

    解元為首，亞元為次，先拜見監(jiān)臨官，主考官，知府等。

    接著是府學(xué)的官員，掌印教官，教官，夫子等等。

    聽到說起，紀元才抬頭，下意識看了眼主考官。

    他一直好奇，在考題里抱怨朝廷不納賢才的考官是個什么模樣。

    見對方頭發(fā)花白，精神卻好，對他也微微點頭，不像個憤世嫉俗的啊。

    說起來，負責(zé)科舉的官員屢屢會有變動。

    早些年一直是主考官最大，近些年換成監(jiān)臨官統(tǒng)管全局，難道跟這些有關(guān)？

    紀元不好多加猜測。

    對他來說，如今這些事都可以放一放，還是先應(yīng)付眼前的鄉(xiāng)試宴才是。

    跟上一次一樣，既是給他們慶祝，也是送別長官們。

    此宴結(jié)束，大家就要各奔東西。

    舉子們備考明年的會試。

    長官們回到京城任職。

    他們這些人的前途，在明年才會最終確定。

    但不管怎么樣。

    他們這些人，是真正從學(xué)生，變成職場人了。

    職場人可就沒那么輕松了啊。

    作為一個新晉的職場體面人，紀元笑著跟眾人附和，作為一個解元，他不倨傲也不局促。

    今日罕見穿著華服也讓他的落落大方顯得格外不同。

    朱大人笑著道：“說你是京城世家公子，大家也是信的。”

    “建孟府著實是個好地方，人杰地靈?！?/br>
    說罷，朱大人還故意道：“聽說最近還有個青堂先生，畫作也極佳，實在是好啊?！?/br>
    朱大人笑著說，主考官也忍不住笑。

    知府跟學(xué)政也若有若無地看過來。

    旁人不知道怎么回事！

    你們還不知道嗎！

    怎么還喊上青堂先生了，他哪擔(dān)當(dāng)?shù)钠鸢　?/br>
    紀元被看得臉皮發(fā)燙，戰(zhàn)術(shù)喝水，就當(dāng)沒聽到。

    但距離他最近的孟華偉孟亞元竟然道：“青堂先生的畫作實在太好了，我家本來想拍下，沒想到卻失之交臂?！?/br>
    孟亞元總體來說，是個比較靦腆的性子，他能這么講，那是真的喜歡。

    也有人道：“確實不錯，就是青堂先生低調(diào)得很，怎么都不肯露面。”

    正說著，就有人看向殷掌?。骸耙蟠笕耍犝f那青堂先生跟您家殷公子認識，可否能引薦？”

    殷博士突然被點名，輕咳出聲：“是孩子的交際，多半是不會說的?！?/br>
    知道內(nèi)情的人，都聽出來殷博士并未說自己認不認識，只講此事是孩子的交際。

    作為紀元的禮記博士，說紀元是跟他家兒子是孩子交際，半點都沒錯。

    不少人有些遺憾，又道：“希望他多出些畫作，不要學(xué)烏堂先生啊。”

    說著，學(xué)政看向紀元。

    怎么說呢，這個答案，回頭他就要給弄明白了。

    紀元耳朵紅透了，就當(dāng)別人討論的不是他！

    誰料過了會，又把話題引到解元身上，主考官還夸他文章寫得精妙，觀點也新穎。

    殷博士看得發(fā)笑。

    好家伙，鄉(xiāng)試宴上，大家夸了兩個人，一個青堂，一個紀元，但全都是他。

    最后話題終于轉(zhuǎn)到宴會本身，轉(zhuǎn)到其他舉子身上，紀元長長舒口氣。

    終于結(jié)束了！

    再夸下去，他都要摳出大別墅了！

    誰料宴會正興時，對今年科舉成績很滿意的學(xué)政開口了。

    “上屆鄉(xiāng)試，紀元一首無題，讓無數(shù)夫子老師落淚?！?/br>
    “今年是你的正時候，自然也要來做一首吧？”

    偷偷吃了口rou的紀元茫然抬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