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歸突然睜開眼，扭頭看向緊閉的房門。

    咚！

    又一聲，聲音不大，但在空寂的寢殿里卻非常清晰。

    夜已經(jīng)深了，寢殿只有一顆夜明珠散著幽幽的光，屋內(nèi)所有擺設(shè)都靜靜立著，在幽暗的光下與影子并立。

    樂歸搓了搓胳膊，謹(jǐn)慎開口：“誰？”

    咚！

    第三聲了！樂歸默默將被子往上拉了拉，不動(dòng)聲色道：“帝江，這一點(diǎn)也不好玩?！?/br>
    咚咚！

    這次是接連兩聲，在幽暗的光線下，樂歸隱約看到一個(gè)拳頭大的玩意兒從窗紙上一閃而過，緊接著又一次傳來聲音。

    “……我都說不好玩了，你你你想懲罰我就隨便懲罰，干嘛要這么嚇我？！”雖然一直住在妖魔鬼怪橫行的低云峰，雖然自己最好的朋友就是一只小女孩鬼，但不代表樂歸在這樣的夜晚，在一個(gè)人的前提下，能淡定應(yīng)付一切未知的玩意兒。

    【是帝江授意的吧？是他吧！他要是沒有授意，怎么會(huì)有東西敢跑到寢殿來！】

    樂歸欲哭無淚，正不知是直接沖出去拆穿他，還是躲進(jìn)被窩里假裝什么都沒聽到時(shí)，外面突然傳來荒腔走板的歌聲：“藍(lán)臉的竇爾敦~盜御馬~”

    樂歸：“？”

    片刻之后，樂歸看著出現(xiàn)在自己桌子上、灰頭土臉的一坨幽濘史萊姆，茫然了：“你怎么跑到這里來的？”

    “阿……花……”幽濘費(fèi)力地動(dòng)了動(dòng)果凍一樣的身體，眼神睿智又努力。

    樂歸：“阿花怎么了？”

    “阿……花……”

    樂歸：“對，我問的就是阿花，她怎么了？”

    “阿……花……”

    樂歸：“……”

    知道它的智商上限低，能從前殿穿過長長的走廊來到這里、且說出阿花的名字已經(jīng)很不容易了，樂歸笑了笑，將它捏起來揉了揉：“我知道，你是想說阿花找我？”

    “阿……花……”幽濘還是只會(huì)說這兩個(gè)字。

    樂歸嘆了聲氣：“她受十米距離的限制，沒人帶就不能來找我是吧，我回了寢殿之后就沒出去過，她應(yīng)該很擔(dān)心吧，所以才叫你來看我……她想讓我去前殿找她？可我被關(guān)在這里，只怕出不去?！?/br>
    “阿……阿……”幽濘不多的腦容量里，只剩最后一個(gè)字了。

    樂歸盯著它看了半晌，突然心神一動(dòng)——

    幽濘雖然是魔物，可除了唱歌什么也不會(huì)，如果它能穿過走廊進(jìn)到寢殿，是不是就代表她也能離開寢殿前往前殿？

    雖然前幾天她一直出不去這道門，但今天或許就可以呢？

    說干就干，樂歸當(dāng)即將幽濘往兜里一揣，拉開門試探地往外走了一步。

    無事發(fā)生。

    樂歸精神一震，當(dāng)即往外跑，跑著跑著兜里的幽濘突然劇烈跳動(dòng)，嚇得樂歸趕緊停下：“帝江回來了？”

    幽濘還在跳，樂歸正要把它從兜里掏出來，鞋面上就突然一沉，她頓了頓低頭，看到一只小幽濘正趴在鞋上，深深的綠色讓它看起來像個(gè)小癩□□。

    “……怎么還有一只？”樂歸無語地將小幽濘撿起來。

    事實(shí)證明還不止這倆，從寢殿到前殿，樂歸走了一路，撿了好多只幽濘，等到前殿時(shí)兜里已經(jīng)裝不下了。掛在她身上的幽濘們等一進(jìn)入前殿，便紛紛跳下去往架子上爬，不多會(huì)兒就把自己擺放整齊了。

    【還挺懂事……】

    樂歸輕呼一口氣，一回頭便對上一雙血窟窿。

    “??！”她驚叫一聲。

    血淋淋的阿花一瞬變回干凈健康的小女孩：“不好意思，剛才忘化妝了。”

    樂歸嘴角抽了抽：“是你叫幽濘們?nèi)フ椅业?？?/br>
    “是啊，”阿花大方承認(rèn)，“你一直不出來，主人也不回蒼穹宮，沒人帶我去找你，我只能讓這些小畜生幫忙傳話了?！?/br>
    “……真難為你了?！蹦茏岊^腦簡單的家伙們?nèi)髟?，估?jì)訓(xùn)練很久吧。

    “少廢話，”阿花眉頭緊皺，掌心醞集靈力朝她按去，確定她沒受傷后松一口氣，“你和主人怎么回事，吵架了？”

    樂歸眸光閃爍：“沒、沒有啊?！?/br>
    “撒什么謊，我那天都看見了。”阿花不悅。她清楚記得十天

    前低云峰險(xiǎn)些引發(fā)山洪的大雨中，濕漉漉的帝江攥著濕漉漉的樂歸的手腕匆匆經(jīng)過前殿回了寢殿，兩人臉色都很差，以至于她沒敢開口詢問，再之后一個(gè)連夜離開，一個(gè)再也沒有出寢殿門。

    這怎么想怎么不正常?。?/br>
    阿花抿了抿唇，再開口有些猶豫：“你們……不會(huì)是因?yàn)槲野?？?/br>
    “你怎么？”樂歸問。

    阿花輕咳一聲，聲音有些含糊：“其實(shí)也沒什么，就是他那天回來之后發(fā)現(xiàn)你不見了，就問我知不知道你去哪了，你也知道我這個(gè)人一向說不出什么好話，就抱怨了一下你最近的心不在焉，又、又順便提了提李行橋給你造無量渡的事?！?/br>
    樂歸眼睫微動(dòng)，突然看向她。

    “我我我就說了這些，別的可什么都沒說！”阿花連忙自證。

    樂歸看著她難得慌亂的樣子，卻想到了另一件事：李行橋現(xiàn)在怎么樣了？

    她前些時(shí)日一直被困在寢殿，帝江又不見蹤影，她只能對來送飯的人旁敲側(cè)擊，想知道李行橋現(xiàn)在如何了，可沒有一個(gè)人能回答她的問題，而現(xiàn)在她出來了……

    樂歸當(dāng)即打開乾坤袋翻翻撿撿，找出余量不多的轉(zhuǎn)移符正要點(diǎn)燃，阿花突然攔住她：“你做什么去？”

    “去敝犴臺(tái)?！睒窔w忙道。

    阿花：“你要找李行橋？”

    樂歸匆忙點(diǎn)頭。

    阿花嘖了一聲，直接搶過她的轉(zhuǎn)移符：“看你著急的，你不會(huì)真對那個(gè)李行橋動(dòng)心了吧，這幾天沒出門也是因?yàn)樗椭魅顺臣芰?？難怪我那天一提李行橋主人神色就有些不對，之后還下那么大的雨……”

    “李行橋造的那個(gè)無量渡，可以幫我回家。”樂歸急切打斷。

    阿花倏然噤聲，好一會(huì)兒才結(jié)巴地問：“你、你說什么？”

    “但只能讓我一個(gè)人走，而且不能再回來，結(jié)果被尊上發(fā)現(xiàn)了，”樂歸語氣匆匆，“我怕尊上對他不利，你快把轉(zhuǎn)移符還給我。”

    阿花盯著她看了許久，在她忍不住上手搶時(shí)一瞬退到五米外：“你確定如今的他還在敝犴臺(tái)？”

    樂歸朝她走來的腳步倏然停下。

    “……身上有沒有他什么東西，我聞一下氣息，試著幫你找出來?！卑⒒▏@了聲氣，朝她伸出手。

    樂歸卻猶豫了。

    【我已經(jīng)害了李行橋，不能再害了阿花?！?/br>
    “……樂歸，你知道橘子剛來低云峰的時(shí)候，在主人的衣服上拉過屎嗎？”阿花突然問了這么一句。

    樂歸懵了：“嗯？”

    “主人是喜怒無常了點(diǎn)，但對他覺得的自己人，容忍度還挺高的?！卑⒒ǔ袅艘幌旅肌?/br>
    樂歸盯著她看了半晌，苦澀地笑了笑。

    最終還是取來了李行橋送的美食珠，阿花提取了上面的氣息，在另一座名叫婆娑山的魔山找到了相同的味道。

    “我這就去。”樂歸忙道。

    阿花拉住她，干笑：“要不等主人回來再說吧?！?/br>
    四目相對，樂歸突然生出一股不好的預(yù)感。

    無憂宮三千魔山各司其職，就像敝犴臺(tái)是專門負(fù)責(zé)釀酒的山，低云峰則是寢殿和主峰，而婆娑山……是無憂宮里掌刑獄的山，只是帝江這人殺伐果斷，遇到不喜歡的直接砍了就是，很少有人被送到這里來。

    荒廢了多年的婆娑山迎來了新的客人，一時(shí)間燈火通明。

    帝江靠坐在太師椅上，眸色沉靜地看著跪在面前的青年。

    良久，他緩緩開口：“本尊活了上萬年，難得有興趣收徒?！?/br>
    李行橋后背一顫，愧疚地磕頭認(rèn)罪：“弟子對不起師父，求師父責(zé)罰！”

    “背叛本尊，該當(dāng)何罪？”帝江面無表情。

    李行橋：“……死?！?/br>
    “李行橋，本尊要?dú)⒛?，心中可怨？”帝江又問?/br>
    李行橋抬起頭，眼圈已經(jīng)通紅：“弟子罪該萬死，不敢怨恨，只求師父能饒過王后，她心中有你，只是不得已才要離開，求師父能饒她性命，放她歸家！”

    帝江聞言，唇角緩緩勾起：“李行橋，你還真會(huì)激怒本尊?！?/br>
    李行橋眼神慌亂一瞬，正要再開口，無形的手突然攥緊了他的脖子。他嗚咽一聲，一時(shí)間額角青筋暴露，雙手也不自覺地?fù)妇o了地面。

    帝江掌心憑空多出一杯熱茶，輕抿一口正要開口說話，突然眼神一冷。

    下一瞬，樂歸從虛空沖了出來，看到李行橋的樣子后趕緊去扶。

    “尊上！李行橋是被我以當(dāng)年的指點(diǎn)之恩相挾，才被逼無奈為我做出無量渡，求尊上饒他性命！”她慌亂求情。

    帝江卻只是冷淡地看著她。

    李行橋的臉越來越紅，動(dòng)作幅度也越來越小，樂歸看出有什么東西在掐他的脖子，想要幫他拂開，卻只能摸到空氣。

    【再這樣下去，李行橋可能會(huì)死?！?/br>
    樂歸跌跌撞撞撲到帝江膝前，抓著他的衣角哀求：“尊上，尊上求你放過他，他在這件事里是無辜的，是我執(zhí)意要走，是我始亂終棄，該死的人是我，你要?dú)⒕蜌⑽遥笄竽惴胚^他……”

    帝江唇角勾起嘲諷的笑：“不愧是好朋友，連求饒的話都說得一樣。”

    樂歸心里咯噔一下，抬頭便對上了他冷漠的眼眸。

    身后的李行橋已經(jīng)漸漸停止掙扎，呼吸也越來越微弱。

    “我不走了……”樂歸在說出這句話時(shí)，抓著帝江衣角的手顫得厲害，“尊上，我不走了?！?/br>
    李行橋脖子上的無形勒痕倏然松開，他像一條瀕死又回到水中的魚一般猛烈掙扎兩下，趴在地上劇烈咳嗽起來。

    聽著他的咳嗽聲，樂歸繃緊的身體頓時(shí)脫力，連抓著帝江衣角的手都失了力道。

    良久，帝江抬起她的下頜，迫使她與自己對視。

    “做不到的事，就不要說?！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