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著晚風(fēng)，他說：“玫瑰國度的天使，你種的花很漂亮?！?/br>
    熟悉的聲音讓我沉醉了片刻，事實(shí)上，這花不是我種的，我只是將它養(yǎng)活了而已，這是他母親在時種下的。

    程躍的母親九年前在家里自殺了，她撞死的那面墻上還保留著那灘紅色血跡，就是在那一年，程躍才失蹤，逃離了這里。

    那一年他高二。

    曾經(jīng)我發(fā)了瘋似的去找他，但長大以后就不再希望他會回來了，因?yàn)槲覞u漸明白，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些傷口，如果面對傷口必須要讓人感到痛苦，那么逃避未嘗不是一種溫柔。

    我不知道應(yīng)該說什么，我總是想的多而說的少。他轉(zhuǎn)過頭看著我垂在瓦片上的頭發(fā)，說：“怎么留這么長的頭發(fā)？”

    我們的初高中不允許留長發(fā)，所以頭發(fā)都是很短很短，用不到任何頭繩的那種短，大概像日本電視劇里的男生那樣的短。

    我告訴他，“一直懶得打理，慢慢的就長得這么長了，長了以后也就不舍得再剪短了?！?/br>
    他捋起我的一縷頭發(fā)，握著仔細(xì)研究起來，忽然一笑說：“你這頭發(fā)上開的花，比那墻上的還多?！?/br>
    我一笑，心中略感欣慰，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

    我沒有問他，這些年去哪兒了，過著什么樣的生活，他也沒有問我，在哪兒上的學(xué)，學(xué)的什么專業(yè)，做著什么樣的工作，似乎這些都是些不重要的東西?？缭降倪@多年時光在這一刻全都剪切掉了去。

    我們只是坐在磚紅色的瓦片上，看著滿墻的花朵，感覺到夜風(fēng)吹過身側(cè)，時而看看天上的星星。

    他問我花是怎么種活的，我將得來的一些心得說給他聽，又說起貼在墻上的那張紙，因?yàn)榭偸怯洸蛔?，只能將一些養(yǎng)花的流程和所需肥料的配比記在上面。

    程躍說：“今天中午剛到家，看到了滿墻的紅花，很是驚艷，尤其開門的那一瞬間?！?/br>
    他說：“我沒有想到你會把它養(yǎng)活?！?/br>
    我自嘲道：“就這一株活下來了，其余的全都死了，它能活到現(xiàn)在，主要還是靠它自己的生命力，我并不?；丶?。玫瑰國度的天使，這個品種花期多，也不愛生病。我自己在外面也養(yǎng)過一些花草，基本上全都病死了，我還養(yǎng)過多rou，但能夠活下來的也不多，這一株玫瑰卻不怎么生病”，我知道是因?yàn)橐巴庥酗L(fēng)。

    我抬頭看了看天空，晚風(fēng)吹散我的頭發(fā)，“野外有風(fēng)，不比城市里的陽臺，這里氣候也好，自然環(huán)境很重要?！?/br>
    我想起我在濰城的院子，也應(yīng)該給它種滿花草，之前因?yàn)樘^忙碌，每天計(jì)算著手里那點(diǎn)碎銀，都沒有顧得上這些。但又想起我養(yǎng)死的多rou，就覺得買花實(shí)在是浪費(fèi)錢。

    “月季就是需要大水大肥，萬幸你們家門前就是河，澆水不是難事，院子因?yàn)槭谴u地，野草很多，河對面就是樹林，風(fēng)一吹，院子里落葉也很多，墻角隔離出的那一塊就當(dāng)做堆肥箱了，我有時……”

    我想說，我有時也會買一些液體肥料兌水澆給它，有時也會埋下去一些固體肥料，因?yàn)橹豢慷逊实姆柿线€不足以供給月季的花需，但轉(zhuǎn)頭看見他正目不轉(zhuǎn)睛的看著我，便什么都說不出來了。

    他挪了挪身體，忽然將頭靠在我的肩膀上，隨意起了個話題，“魏明現(xiàn)在上幾年級了？”

    我僵硬著肩膀，說：“初一了?！?/br>
    他點(diǎn)點(diǎn)頭，“唔”了一聲，“他大概是不記得我。現(xiàn)在是在家上網(wǎng)課么？”

    我說“嗯”，又問他在這個緊張時刻是怎么回來的。

    程躍說：“想回來總能夠回來的。我是怕自己會死在外面?！?/br>
    從疫情爆發(fā)開始我就沒有出過門，并不清楚外面的局勢有多緊張，緊張到他能放下自己的心結(jié)，不遠(yuǎn)萬里趕回這里。

    但說實(shí)話我并不想讓他回來，我知道心里面的血跡是抹不掉的。

    我們所學(xué)到的東西似乎總是在教我們寬容和釋懷，但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認(rèn)為苦難是可以寬容的掉的，痛苦只會以另一種方式轉(zhuǎn)移出去，痛苦就是痛苦。他呆在這里，那段過去會變成一把刀子，每天都會刺向他。

    夜風(fēng)吹得越來越?jīng)?，程躍靠在我肩頭說：“村子里有沒有搞裝修的？我想把屋子收拾一下，若是等到了夏天頻繁的下雨，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可就麻煩?！?/br>
    我也不?；丶?，并不清楚有哪家搞裝修，只能跟他說，“我去問問我爸，他應(yīng)該知道。”

    程躍玩兒著我的頭發(fā)稍，說：“讓裝修師傅先收拾好，一會我去把那面墻刮掉，別嚇著別人?！?/br>
    又說：“謝謝你養(yǎng)的花，我感覺自己并沒有被拋棄過。”

    我覺得自己的心跳停頓了幾秒，一塊什么東西，堵在我的心口不上不下。心口傳出來的疼痛在明確的提醒著我內(nèi)心深埋已久的感情。

    我說：“……對不起?！?/br>
    他微微抬頭看了我?guī)籽?，疑惑道：“你對不起什么？?/br>
    又靠了下去。

    過一會又說：“你是該對不起，為什么忽然就不理我了？”

    我沒法給他這個答案，當(dāng)年，為什么忽然就變得冷漠和疏離，對他敬而遠(yuǎn)之，那個時候，我第一次看見一個男生因?yàn)閭槎奁?/br>
    后來他的母親出事，程躍逃離了這里，我知道他是感覺自己被拋棄了，母親拋棄了他，我也拋棄了他，而他的母親之所以沖動自殺，是因?yàn)檎煞蛱岢隽穗x婚，所以，他的父親也是拋棄他的。

    北川風(fē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