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雪律望了望她，舌尖滾了一圈。張局看了林曉一眼，神色有些意動躊躇。

    蔣飛還在看保護令，看完一遍條件后他忽然也意識到，自己這不也符合要求嗎？大庭廣眾之下，他臉色激動地哎呀一聲，直直拍了大腿，“小江可以住我那里！老張啊，我單身，我那里正好兩間房，我收拾一下給小江住?！?/br>
    他一間，小江一間。

    他單身，家離英華也就幾公里路，怎么會這么巧。

    林曉冷笑：“這隊里誰不是單身呢？你會做飯？你是會煮泡面還是下餃子，冰箱里全是酒，小江要是跟你住，八成沒兩天就得餓死?！?/br>
    蔣飛朝她怒目而視。

    這一句誰不是單身，張局這才從保護令里撥出幾分思緒，發(fā)現(xiàn)過年時他喊隊里去相親，這都半年過去了，怎么了這是，沒一個相成的？

    秦居烈沒說話。

    他抬眸看了張局一眼，張局接收到這個眼神，慢慢有些心領(lǐng)神會，他翻了兩頁，還真翻到了一封申請書。見到凌厲的字跡，張局微微吸了一口涼氣，這一次他竟是燈下黑。

    家在本地、單身有房、精通格斗、三代政審?fù)ㄟ^，飲食起居上能照顧小江同學(xué)，同時房子離英華學(xué)校近的——

    看上去條件有點多還難，可他身邊不正有一個完美符合的？

    第兩百零六章

    張局心動了。

    他看過去，深色莊重的襯衫把男人修長高挑的身子襯托得更加偉岸沉穩(wěn)，對方神色平靜，一只辦公室專用的鎏金鋼筆挑在指尖，男人骨節(jié)分明的修長手指緩緩翻動保護令文件，仿佛那申請書上凌厲的簽名，不是出自他之手。

    張局越看越滿意。

    秦居烈是他最看重的手下，局里的二把手，無論是熬夜破案還是通宵審訊，永遠(yuǎn)一絲不茍，辦事極為牢靠，性格也成熟穩(wěn)重，越想他越心動，小江如果住他那里，他沒什么不放心。

    有秦居烈作對比，在他面前，其他申請書已經(jīng)失去了吸引力，憑他的了解，還能挑出一些不大不小的刺。

    張局心里想明白了。

    不過這決定不完全歸他，雙方意愿也很重要，小孩子都不太喜歡脾氣冷的人，之前兩人教擒拿，似乎也有點矛盾。

    他斟酌了兩下，試探性問身邊的少年：“小江啊，你認(rèn)為秦警官怎么樣？”他示意小孩子去看自己右側(cè)的人。

    話說這兩人明明就坐在自己左右手，就隔了他一人，怎么都不互相交流。人家林曉跟蔣飛隔了四五張桌子都能針鋒相對，吵是吵了一點，氣氛也熱鬧。

    小江是過去秦居烈偵辦案件的受害者之一，兩人之間特別的緣分羈絆比林曉要深多了，最多可追溯到八年前——

    如果兩人實在處不到一塊去……

    張局伸手撫摸了一下發(fā)際線，到時候他決定再放低一下標(biāo)準(zhǔn)。

    這個人選一出。

    江雪律微愣，一雙眼睛微微大睜。

    他有點難以形容自己的心情，仿佛開心了許多，之前張局提了兩個人選，他不知道住誰家里，一顆心如羽毛一般飄蕩在空中，仿佛狂風(fēng)一吹就會飄走，心如羽翼無所安定。

    他一直以為自己什么都隨便，一句話形容就是隨遇而安，可當(dāng)人選真的出現(xiàn)在他面前，他發(fā)現(xiàn)自己不想做選擇，他更想安于現(xiàn)狀。

    直到，一聽到秦居烈的名字，他的心忽然定了。

    張局笑瞇瞇道：“怎么樣小江，你愿不愿意跟秦警官住一塊？”

    江雪律反應(yīng)過來，張局說的是搬去秦居烈那里，由對方貼身保護這件事。

    “……秦警官愿意嗎？”

    少年看了一眼秦居烈，嘴唇微抿發(fā)出一聲鼻音，態(tài)度模棱兩可，他沒說什么愿不愿意，一只手掌心沁出微微涼汗，大夏天的手機屏幕再摸都要出油了。

    上一次他這么緊張，還是練習(xí)格斗擒拿，努力想找到破綻，把秦支隊長摔在地上的時候。

    張局納悶了，不是很懂小孩子敏感細(xì)膩的內(nèi)心：“你問他做什么？名字是他簽的！他肯定是愿意的！”

    不愿意簽什么字！

    江雪律沒什么疑惑了。

    他沉默了半晌，書包帶子都要被扯壞了。張局感覺有戲，急急忙忙看向了右邊。

    “你的想法呢？”秦居烈問他，一雙狹長深邃的眼眸望著少年，“我那里房子大一些，安保更好，也許可以更好保護你?！?/br>
    少年被問了，舌尖滾了一圈，他面色淡定，仿佛一切聽組織安排，“我都可以?！?/br>
    只有他心里清楚，三個選擇擺在他面前。

    每個選擇代表的都不一樣。

    這件事就這么解決了，張局摸了停止倒退的發(fā)際線，忽然想起幾年前一場相親會，他負(fù)責(zé)給手下牽橋搭線，男方高冷，女方靦腆，雙方都是半天說不出話的類型，男的說看她，女的說隨便，他這個介紹人就跟一個傳聲筒似的……

    這應(yīng)該是錯覺吧。

    既然達成協(xié)議了，警局就忙碌起來，兩三輛低調(diào)的警局內(nèi)部車浩浩蕩蕩駛向江雪律所在的老小區(qū)。

    這小區(qū)是真老。

    內(nèi)部業(yè)主八成都沒有停車位，好不容易找了一個地方停車，四個車門大開，走下一群警察，裹挾著一名少年進了樓。

    在場的都是刑警，輕易一抬頭，看到僅有一個監(jiān)控倔強地屹立風(fēng)中。

    路過保安亭，里面除了一臺電腦和一張床，空無一人，玻璃窗上貼了一張紙：保安有事出門，有事請打電話13x-xxxx-xxxx

    大白天的玩忽職守。

    在場幾名警員紛紛皺眉：這樣的條件，難怪張局不放心！

    他們掠過正門，老小區(qū)沒有電梯，只有純樓道，幾名警員人高馬大，一步能踏三個臺階。

    少年全程注意秦居烈，發(fā)現(xiàn)秦支隊長一路上樓，表情動都沒動，仿佛沒有對這破舊的環(huán)境有什么感想。

    也是，位高權(quán)重的刑偵支隊長，送他回家不止一次了，雖然沒送上樓，家庭地址也熟稔于心，會有什么想法呢。

    江雪律心里有點抵觸。

    這一次搬家行動來得太快，沒有給他一點準(zhǔn)備時間，如果可以的話，他……他怎么樣？老房子基礎(chǔ)擺在那里，再怎么翻新，也翻不出什么漂亮的花來。

    少年說不出，自己心里為什么這般焦急。

    后來他長大了，身邊一個朋友談戀愛了，提到類似的事情。江雪律才恍然大悟，這就跟初次帶女孩子回家一樣，不想讓她看到自己有些落魄的家境，只希望自己呈現(xiàn)在她面前的一切都是美好、精致的。

    而他這個年齡層注定沒法做到。

    比起成熟穩(wěn)重的成年人，他在物質(zhì)上、一些世俗條件上似乎一無所有，舉止也不夠從容。

    再怎么糾結(jié)，402還是到了。

    江雪律一開門，眾人就魚貫而入，快快快！快點給小江搬家，那該死的跨國組織手眼通天，還敢下令通緝暗殺，不知道在江州滲透了多少勢力，遲一秒就可能遇到危險！

    眾人也是第一次看清屋內(nèi)的格局。

    小江同學(xué)跟他們視頻通話時，常常只固定在少年的房間或者客廳一角，大屏幕主要是小孩子一個人，身后背景墻一般都是擺設(shè)。

    這還是他們親眼看到江家是什么樣子。

    這是標(biāo)準(zhǔn)的兩室一廳，屋內(nèi)十分整潔。

    一個小孩子在家中沒有成年人的情況下，居然能將房子維持得這般干凈，眾警員心里連連驚嘆，發(fā)現(xiàn)保護令上說的“在飲食起居上保護小江同學(xué)”，完全太夸張了。

    哪怕沒有人照顧，早熟的性格擺在那里，小江同學(xué)也不會將自己弄得臟兮兮。

    當(dāng)然了，如果有成年人照顧更好了。

    九月開學(xué)，馬上要高三了嘛。

    秦居烈注意到，客廳的餐桌不怎么有使用的痕跡，心下有數(shù)了。

    因為是搬家，什么東西都要搬，蔣飛打開冰箱，一股寒意撲面而來，定睛一看后他臥槽了一聲，如果說他的冰箱里都是酒，江雪律的冰箱里都是可樂。

    他們倆是一類人！

    如果小江住他家里，他把上層冰箱的啤酒騰出來，放一半的可樂就好了。

    小孩子還跟有強迫癥似的，可口可樂四個字必須正對前方。

    蔣飛跟江雪律混熟了，完全可以想象，少年去超市買了可樂，是用什么樣嚴(yán)謹(jǐn)?shù)膽B(tài)度，把每罐可樂像是擺弄積木一樣擺成這樣。

    秦居烈緊皺的眉頭，似乎想到什么，眉峰微微拉平，男人手掌合上冰箱門，“你平時怎么吃飯？”

    還能怎么吃？

    江雪律老老實實道：“吃食堂或者平時出去吃?！?/br>
    意料之中的答案。

    秦居烈沒有看他，只說：“住我那里不能喝太多碳酸飲料?！边@冰箱門打開的場景一瞬間的沖擊力，在成熟的男人看來還是有點過火。

    “……”

    怎么，還沒住進去就開始約法三章了？

    江雪律決定給自己辟謠一下：“我沒有天天喝?！?/br>
    不過這冰箱旁邊的垃圾桶，丟了幾罐空罐子，似乎沒什么說服力。秦居烈也看到了，目光落在垃圾桶一眼，又望了望少年，眼眸微暗。

    江雪律沉默了一下。

    他還在組織語言。

    下一秒，他發(fā)現(xiàn)男人那道高大英挺的身影，站在客廳一處角落，少年心頭微微一揪。

    這里是這套小房子最清凈、安靜的地方，放置了一個小小的供臺，上面擺放了一張孤零零的遺照，遺照上的女子秀美溫婉眼神明亮，是少年含淚送走的母親江美琴女士。

    前段時間清明節(jié)掃墓，江雪律才去了墓園一次，坐了一個下午，那一天他精神高度空洞，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之中，不是很想跟別人說話。是周眠洋陪他。周家也有老去亡故的親人埋葬在這處山上的墓園。

    哦清明節(jié)，不正是兩個多月前么。

    少年有一瞬間，沉浸在夢境般的恍惚中。

    秦居烈微微低下頭顱，看得出少年很孝順，臺上除了爐里的灰燼，沒有一絲灰塵。

    見到旁邊有煙和打火機，他點了三炷香。

    江雪律：“謝謝。”

    秦居烈看了他一眼：“我在看，是一名多么出色能干的女性，才能養(yǎng)育出你這樣的孩子。”早在江雪律上交那一日，他的家庭背景、過去經(jīng)歷就被警界系統(tǒng)記錄，屬于華國機密，非高層不可翻閱。

    八年前，秦居烈跟江美琴有過一面之約，時隔太久，記憶早已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