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逸一路上被攔了三四回，無奈扣上羽絨服的帽子，低頭鉆進(jìn)了地下通道。

    憑著記憶，原逸從一排小商鋪中間穿過，最后在若干岔路之中成功找到了目標(biāo)出口。沿著臺階往上，出去就是風(fēng)城東邊最大的公交客運站。

    這里既是首發(fā)站也是終點站，風(fēng)雪天道路泥濘，好多路人都聚集在一處等待發(fā)車。只有原逸反其道而行之，獨自去了對面。別人都當(dāng)他是外地來的，第一次坐車找錯了地方，但也沒人肯好心過來提醒一句。

    站著等了有十來分鐘，車慢下來一輛又一輛，放下最后一批乘客，又緩緩駛?cè)胝緝?nèi)停靠。

    起初的幾輛原逸都無動于衷，直到最后瞧見一輛標(biāo)著“游2”的觀光巴士停在面前，才走過去敲了敲并未開啟的前門。

    “坐車去對面……”司機隔著玻璃朝他喊話。

    原逸只好摘下帽子，向里邊招了招手：“白叔?！?/br>
    司機聽見像是愣了下，趕忙起身下到門前仔細(xì)擦了擦上面的哈氣，這才看清楚外面人的臉。

    “嘿，這傻小子?！卑资寤鸺被鹆堑亻_了門，從車上跳下來，一把扯住原逸落滿雪粒的袖子，“來了也不提前說一聲，等多久了?！?/br>
    原逸還像以前，風(fēng)塵仆仆的臉上幾乎看不出什么笑模樣：“上午班最后一趟，我掐準(zhǔn)時間來的?！?/br>
    白叔握住他的胳膊上下捋著，連連說了幾聲“好”，瞧稀罕似的將他從頭到腳打量了個遍。

    “這是多少年了，才回來一趟。”

    “七年?！痹菅劢尬⑽⒋沽讼氯ィ永锒嗔诵└锌?。

    “是壯了?！卑资搴苁切牢康嘏牧伺脑輰捄竦谋臣梗形⑽駶?，“又黑了點，像個大人樣了?！?/br>
    雪地里干站著說話太冷，白叔下午直接跟同事?lián)Q了班，拉著原逸就地找了家土菜館吃飯。

    小飯店門上蒙著厚厚防寒門簾，里邊熱氣蒸騰，熏著臉上暖洋洋的。

    看著陸續(xù)上來的一大桌子菜，原逸既熟悉又無奈，按住白叔還要繼續(xù)下單的手，“點太多吃不了?！?/br>
    “你難得回來，高興?！卑资逍ξ財Q開一瓶白的，遞給原逸讓他來倒。原逸只好把兩只酒盅滿上，爺倆一塊兒正式碰了個杯。

    “吃菜吃菜，多吃?！币槐葡露?，白叔又往原逸碗里多夾了塊排骨。

    幾乎是從小看著原逸長大，白叔心里稀罕他，拿他當(dāng)半個兒子看。

    原逸這孩子命太苦，十六七歲就沒了媽，后來好不容易考上大學(xué)有了點希望，父親又在外地開車出了事，身上背了人命官司。

    這些年原逸在外頭是怎么過的，又為什么突然回來，這些白叔一并不知道，也不敢多問，問了怕心疼，于是只撿著些輕松又無關(guān)痛癢的話題，隨意聊上兩句。

    一段略長的沉默之后，原逸低著頭給自己夾了一筷子青菜。

    “我爸……”太久未曾說出口的稱呼，再說時竟會有些不習(xí)慣。

    原逸喉嚨里打著轉(zhuǎn)，猶豫片刻還是問：“他怎么樣?！?/br>
    這些年他在外打拼回不來，只有白叔偶爾得空，會去監(jiān)獄里探望原志強。

    終究還是無可避免地聊到了這個，白叔抿了半盅，把酒杯一放。

    “他在里邊，比待在外面要好?！卑资逭Z調(diào)平緩地道，“起碼安逸，吃喝不愁，沒人找得上門。”

    “來討債的……還多嗎?！痹莅察o了一會兒又問。

    白叔搖了搖頭，“當(dāng)初我勸你走，那些人在你家門口蹲不到人，慢慢也就不來了?！?/br>
    “后來保險公司的賠款下來，房子也被法院強制拍賣，抵了一部分。這幾年你陸續(xù)匯過來的一些錢，我都按著名單給了人家……”

    說到這，白叔停頓片刻，聲音低得仿佛一聲嘆息：“夠可以的了，小逸?！?/br>
    作為長輩，他實在不愿意看到原逸為了家里的這些瑣事，把自己的大半輩子都搭進(jìn)去。

    白叔的意思原逸其實都明白，但他一向不會說什么漂亮話，只好將心里的感謝全都藏在了酒里，默默端起酒杯和對面碰了下。

    “這次回來，準(zhǔn)備待多久?！卑资搴鹊媚橆a開始泛紅。

    “先不走了?！痹萆宰魉伎迹S口問，“客運站這邊，有沒有適合我干的活兒?！?/br>
    頓了下又補充，“最好能多掙一點，累點沒事?！?/br>
    白叔聽罷自嘲地?fù)u頭，“我們這點工資，也就勉強糊個口。”

    說完他又想起了什么，很快從兜里掏出手機翻了翻，“我倒認(rèn)識個改行當(dāng)中介的，前幾天說要給有錢老板招私人司機，只要年輕人?！?/br>
    白叔說著將群聊消息翻出來給原逸看了一眼，很正經(jīng)地說：“我把聯(lián)系方式給你，你去試試，報酬應(yīng)當(dāng)是不低?！?/br>
    吃完這頓飯，原逸幫白叔打了輛車，報給司機一串地址，把人送了回去。

    臨走時白叔想讓原逸跟著上家里住，原逸沒答應(yīng)，一來是不想整日打擾，二來白叔家里還有兒女和孫輩，他一個外人住過去也不太方便。

    在附近隨便先找了家快捷酒店安頓下來，原逸將被雪浸濕的鞋褲搭在暖氣片上，躺在床上開始瀏覽招聘網(wǎng)站。

    過去的七年，原逸一直在南方一家物流港口做裝卸工。正式工管吃管住，按量計費，一噸給十五到十七塊不等，原逸是所有人里干活最快的，不到半小時就能卸完整車的貨，一天怎么也能攢下個五六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