誅心鬼感激洛寒，她被流放凡間的時候，依舊念著洛寒的恩情，隧欲以詭弓相報，奈何無旨不得回谷，只好先將其封在了自己所制的蠱洞里。

    洛寒知曉此事以后，連夜執(zhí)筆提信——“心意我領(lǐng)了，但是誅心你記住，無論如何，不要作惡”。

    洛寒從不喚其名諱，蕭晗如今對誅心鬼只有個大概印象，至于她樣貌如何、姓甚名誰，他已經(jīng)想不起來了。

    那時蕭晗太小，他扒在桌沿上，替洛寒磨墨，“洛姨，你在寫什么？”

    洛寒把他抱起來放在腿上，她輕捻信紙，指著最后四個字問道：“沒什么，晗兒，認(rèn)識這幾個字嗎？”

    蕭晗識的字太少，只能認(rèn)出一半：“不要……不要什么？”

    “不要作惡，晗兒，”洛寒將信紙放入信箋中，耐心地握住蕭晗的手，教他寫字，“你現(xiàn)在可能還不懂，但日后若能記起來，便聽我一言，不要作惡。”

    思及此，蕭晗嘆了口氣，笑道：“不要作惡嗎？”

    這句話和腦海中錯亂的幼年記憶交疊在一起，令他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了自己和洛寒相依為命的那段時光……

    洛寒被薛梧辜負(fù)，卻沒有傷及他的家人和無辜百姓，以她的本領(lǐng)修為，足以成為老鬼王的股肱之臣，卻因?yàn)樾愿窭淝?，被其薄待，她反而樂得清閑，是個不太討喜的女子。

    老鬼王苛扣了洛寒的例銀和炭火，她也不甚在意，還閑情逸致地哼著小曲小調(diào)，將餿了的飯菜打翻在那些無不鄙夷的臉上。

    “爾等宵小，安敢造次？”

    在蕭晗的印象里，洛寒對外人總是微昂著頭，嘴角帶了一抹戲謔的笑意，張揚(yáng)又乖戾，似乎以此便能掩蓋她錯付的過往。

    心中無所忌憚，不畏生死，這樣的人，老鬼王也無計可施。

    內(nèi)官來報，說絕情殿內(nèi)多了一個矮小的身影，老鬼王本沒放在心上，直到洛寒為了一盆炭火跪在殿外，她啞著嗓子，唱了一宿的《牡丹亭》。

    第二十章 本王的悲慘過往

    蕭晗彼時骨rou未豐，不辟谷的身體遭不住嚴(yán)寒風(fēng)霜，也斷不了五谷雜糧，洛寒為此一次次地垂下頭顱，即使金釵落碎，也要去撿鬼魅們隨手丟開的饅頭。

    她把沾了灰的那面掰掉，一邊看蕭晗吃，一邊掉眼淚，她瘋魔似的念叨著：“月底就好了，到那時我給你買糕餅、買糖水、買綠豆糕，咱們就不用再吃這種東西了，好不好……”

    可真到了月底，卻等來了——“這個月沒有例銀?！?/br>
    久而久之，無論何人造訪絕情殿，洛寒都會下意識地起身相迎，即便是跟前來通報的小鬼說話，她也會半低著頭，問道：“怎么可能沒有？”

    “鬼王有令——洛氏有意抗旨，未嘗悔改，即日起關(guān)押于絕情殿，無要事不得踏出半步，及誅心鬼放逐凡塵，欽此?！?/br>
    “不行，孩子還那么小，況且誅心她何過之有……”

    “與我何干？！”

    洛寒被重重地推搡在地，由于她得罪了鬼王，一時風(fēng)光無量的絕情鬼，竟淪落成了階下囚。

    蕭晗至今也不知道洛寒那日究竟是拿什么換的一頓牛rou，但當(dāng)晚他半夢半醒之間，發(fā)現(xiàn)洛寒在梳妝臺前清洗雙手，她猛地回頭，眼中精光乍現(xiàn)，呢喃著：“快走……”

    洛寒瘋了。

    當(dāng)沾血的指甲嵌進(jìn)自己弱小的身軀時，蕭晗如是想，卻沒有要逃的打算。

    他替洛寒撥開額前的一縷碎發(fā)，壯起膽子喚了一聲：“阿娘……”

    他的笑容燦爛而純澈，燙疼了洛寒的心，眼淚再也控制不住，揮如雨下，“孩子……好孩子……我不是你娘，你不該認(rèn)我當(dāng)娘……”

    蕭晗卻以為是自己的錯，哭道：“阿娘，你別不認(rèn)我……哪里做得不好，我改……”

    她一把將蕭晗摟緊懷里，不住地哽咽：“不是你的錯，孩子，不是你的錯……是我對不住你，孩子……”

    “沒關(guān)系的，阿娘，”蕭晗在洛寒的懷里十分乖順，甚至輕拍她的后頸，想要給予她寬慰，“等我長大了，就把所有壞人都?xì)⒐?，絕對不會再讓人欺負(fù)你?！?/br>
    洛寒怔愣半晌，她捧上蕭晗的小臉，正聲道：“孩子，答應(yīng)我，日后無論如何，別作惡，滿手血跡洗不掉的滋味，太難熬了?！?/br>
    蕭晗不假思索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好，我答應(yīng)娘?！?/br>
    可他食言了。

    洛寒尸骨未寒，蕭晗便于弱冠過后，重回亡人谷。他做小伏低，養(yǎng)精蓄銳，趁老鬼王攻伐三清灣時，領(lǐng)兵判主，從后包剿，在漫天飛旋的兀鷲中裹挾腥風(fēng)走來，當(dāng)著蕭玉笙的面，親手活剝了老鬼王的皮。

    從發(fā)頂?shù)阶慵?，蕭晗偶爾力度沒掌控好，皮就斷了，他煩躁地捏碎了老鬼王的一塊骨頭，后者施了噤聲咒的嘴除了嘔血，也只能發(fā)出一絲“嗚嗚”的呻吟。

    蕭晗把那張不太完整的人扔給野狼，隨后用參湯吊著他的命，又生拖了整整三日。

    狼煙遍地，狗叫人喧，天亮了，從東邊的靈山露出了一弧金紅的朝陽，陽光正正地照著老鬼王那具開始招蒼蠅的尸體，恰巧一只烏鴉飛過，啄爛了他搖搖欲墜的眼球。

    “兄長，我給義父義母報仇了?！?/br>
    自那以后，夢魘經(jīng)年相隨，但無論午夜如何輾轉(zhuǎn)，蕭晗都不敢回望自己曾對洛寒許下的諾言，以及蕭峰和唐夢安均未闔目的遺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