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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離南京遠了,邱雎硯的目送還如千里,春鳶的思念卻已萬里奔走到了故地的青山。兩年似飛光,當她停身在渡口,是個天微明的清早,人事的風煙又都慢了下來。 春鳶哭后不久就睡著了,船娘的歌聲將她喚醒,江上黃昏近在眼前,恍惚回到了許多個隨爸爸在河岸洗圍桶的傍晚。藍衫灰褲的船娘正好轉(zhuǎn)過頭,朝春鳶笑了起來,并沒有斷唱她的歌,春鳶從邈遠的水天收回目光迎她的燦爛千番,也跟著揚起一個笑容。船娘回過頭后,她的笑意就散了,心上落了一座關鎖了地久天長的樓閣的昏晦和塵灰,今意難皎,讓她失了眠,餓和渴也感覺不到,卻胃中疼痛到銷骨,江風將她的嘴唇吹得發(fā)白、干裂。船娘唱完了歌,江水暗了,才點起煤油燈,不知疲倦地說起她撐船渡客的煙波。 到底一個忽然的擁抱將春鳶拔出這黯然煎迫,春鳶來不及看清,嚇得身體一僵,抓緊了肩上掛著的包袱,襲來的人也摟緊了她,聲色輕顫地開口:“我不知道你還會不會回來,但我一直在這里等你……”春鳶聽見耳畔的聲音,轉(zhuǎn)而怔住了,茫茫地念出“鬢喜”兩個字,鬢喜緩下來松開擁抱,淚水難禁地看向春鳶點點頭。 “鬢喜……”春鳶又重復了一遍,慌張地為她擦去臉上的灰臟和眼淚,那一雙眼睛在這離亂下猶為清澈,目光向她身側(cè),半長的披散著也枯干了,無力地任風吹著,再往下看去,風灌入了袖中像是蝴蝶紙片。 “春鳶,我有很多話想告訴你,你和我走嗎?”鬢喜吸了吸鼻子,仍舊淺笑著,搖了搖頭示意她沒關系。春鳶答了一個“好”,急忙解下圍巾為她披上,鬢喜汲取到溫暖地縮起身肩,牽過春鳶的手來到了渡口不遠前的村子里。 “雙芳瞞著爸爸置辦的屋子,一直沒有人住,我來時它就這樣陳舊,長滿了青苔?!濒W喜鎖上門,慰她不要嫌棄,雖沒有飯館的敞亮,卻比飯館自由。春鳶站在她身后,一眼就能夠看到頭的屋子黑漆漆的,兩邊的圍墻確是傍著一片潮青,沒有人氣的屋子就會潮濕、生霉,想來她和爸爸一起住的那間也是這樣的了。 “春鳶,進來吧?!濒W喜重新牽過春鳶的手,走過瘋長草野的庭院。 春鳶回過神,愣愣地點頭,看著腳下的青石路,風吹過,可成簌簌聲。 屋子里陰冷空蕩,墻角里擺了一張鋪了薄被的木床,一只脫了漆的衣篋搭在床尾,隔著一張四方木桌后的幾步就是灶間,旁側(cè)的窗不牢固,吱呀吹著晃動。春鳶拿出那件新旗袍給鬢喜,讓她換上,不等她回答就拿起灶前的爐子到院里的井旁打了一壺水,架回新點燃的零星炭火上燒開,又就著炭火烤熱了三個她臨走前一晚做的糖餅。 換下那身舊衣的鬢喜暖和了許多,將圍巾還了回去,坐到春鳶身旁的椅子上,有些局促地問她是不是花了很多錢。春鳶留戀地披上圍巾,捧起倒了水的缺角白瓷碗邊吹著熱氣邊搖搖頭笑說:“我到一位小姐家里做活,她付了我很多工錢。” “她對你好嗎?” “好?!?/br> “對不起。” “什么?”春鳶掰糖餅的手一頓,她想看還能不能流出糖心,見是如她所想的漾出一縷稠白,不由癡癡一笑,接下鬢喜的一番話,又讓她久久不能回還。 鬢喜說,她后來才知道,她上的那艘船,是爸爸和艄公串通好的。到了那里,會有牙儈誆誘她到那里去,只要有人買下她的初夜,老板就會交錢。可爸爸第二天就收到了很多錢,來人說,老板很喜歡她,第一眼就相中了,欲念可熾,而且她的來路清,不會什么后顧之憂。 “……雙芳和我都很生氣,質(zhì)問爸爸為什么這么做,他讓我們不要管那么多。但爸爸沒得意多久,就收到消息說他鬧出了人命,他害怕就關了飯館說要逃走,青樓老板叫了人來,要拿走給他的這筆錢,他不肯,要將我抵出去。雙芳哭罵他瘋了,緊緊拉住我的手要帶我走,爸爸又將我扯進門,雙芳去推開他,他就推回去。平時雙芳不與他鬧,他很多時候就不計較,不知道為什么,那天他紅了眼,摁著雙芳在地地打。他力氣大,我拉不開他,來要錢的那兩個人早跑了,雙芳卻哭喊著要我走,爸爸也跟著叫吼說我敢走就打死她。我后來搬起桌邊的椅子砸他的頭,他終于停下來了,抹了幾指血起身轉(zhuǎn)向我扇了一巴掌,雙芳見勢又去攔他,一直說讓我走、讓我走,他徹底瘋了,轉(zhuǎn)身跑向?qū)﹂T的廚房拿出火鉗追著我們出來,雙芳帶著我從后院跑出去,但雙芳被打痛了,跑不了多遠……街上有人認得他是巷口開飯館的,來了不少人阻止他,我才活了下來,趁這人群散亂我走了,我只回頭看了一眼,他的目光悲憤,一直注視著我。我找來最近的郎中,有好心人將雙芳抬到屋檐下,郎中看后說他又不是神仙,早就沒氣了,他還能起死回生不成?!?/br> 說到后來,鬢喜抑制不住地哭了,低頭顫抖著雙肩,春鳶將她摟入懷中,望著窗外的沉沉天光,像是一張網(wǎng)撲下來,沒有罪因地羅織。 “mama終于可以回家了……祖母、祖父和姨母接她回去的,他們讓我跟他們回去,我猶豫過,但還是不肯,我知道他們近年的收成不好,多一個人和少一個人是有很大的不同的,我不想累贅他們。葬禮后,我回到飯館,那里已經(jīng)被警察封掉了,原來整理mama的東西太匆忙,帶不走所有,我偷偷翻墻進去,把能帶走的都帶走了,之后就住在這里。村子里有個姓白的姨娘,我每天去跟她整理草藥,她拿去街上賣到錢后會分我一些,之后我都空閑著,就到這里等你?!?/br> 春鳶說不出話來,眼淚落到快都燒成灰燼的炭盆里,像是祭去的三茶五酒,腦海中盡是那個穿著蝶翅藍衫的沉默的女人。她本身黝黑,身骨又瘦,逆在昏暗無燈的光里,就和暮色融為了一體,無聲無息??伤_起玩笑來,是很有趣的,她說春鳶和鬢喜都是瓷捏的,而她是泥做的。大地回到了大地,還在生長著的走過腳下每一寸,卻是云泥路遠。 沉默亙長,天光仍舊照著,炭火熄了。鬢喜吸了吸鼻子,抬起頭來,就著一雙淚眼看向春鳶又哽咽地開口,說她打聽到了她爸爸的消息,在城東給一個姓陳的老板看茶場,那個老板是西關人,都說西關人很會做生意,大抵有錢,就能留住許多東西,也會失去得更多。 “好,我知道?!贝壶S知道,后面的話是鬢喜的自語。她翻出里面的袖口為她抹去眼淚,又扶起她到床上躺下,只是慰一句再哭就會頭疼了,鬢喜也答了一個“好”就閉眼睡去了,春鳶坐在床頭等了等,反復想著爸爸為什么走得不聲不響,她從來沒求過他什么,這樣充滿欺騙與可憐的男人,只該是她有恨才對。 鬢喜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到了傍晚,屋子里只有一盞煤油燈,這樣的光色讓她想起春鳶離去的前一晚,后來她走后許多個夜晚,明明依舊是一盞燈,卻變得明亮了,然而照出她滿壁的落寞,掩蔽月光的驕盈。被移到床前的炭盆不見舊灰了,炭火燒得通紅,她睡得很好,沒有被冷醒。她才抬起頭看向灶邊的春鳶,暮色中看不清情容,顯然轉(zhuǎn)身后身影一滯,漸漸明晰了,只聽她笑說,她燉了番茄豆腐魚湯,做了銀魚炒蛋,沒問她要吃什么,路上碰見誰挑擔子就和誰買的,讓她快來吃飯。 之后又關起門,共用一桶熱水洗澡,溫暖讓鬢喜沉浸其中,抱膝低頭不語,窗外蟬鳴引春鳶抬頭遙望,那盞煤油燈放在窗臺上,燈火也有秋聲。 “我逃走后,遇到了一位少爺,他幫了我,但我總得回來?!?/br> 鬢喜歪頭觀眼春鳶的神情:“你現(xiàn)在很想他?” “不想?!贝壶S說得輕,幾近聽不清。她不怕冷地從水中伸出手臂搭上木桶邊緣,無辜的目光也跟著垂下,腦袋枕在手臂愈發(fā)出神。邱絳慈說,他們的父親在日本,認識了溫小姐一家,遠洋來信之間,談到了少爺?shù)幕槭?,少爺知道后,統(tǒng)統(tǒng)回絕掉了。后來,少爺真正喜歡的人出現(xiàn)了,兩人在渡輪上重逢,他雖說已經(jīng)不喜歡她了,可他這樣幼稚,她卻想他只是賭氣。 鬢喜才不相信,伸手去撓春鳶的癢,笑問她有沒有和少爺做了,她還記得和她偷看過飯館的一對食客躲到后院偷情,是不是真的有這么痛苦。春鳶笑著縮起雙肩,又很快轉(zhuǎn)回身朝鬢喜潑去胸前的水。兩人開始邊笑邊捉弄起對方,水灑出大半,很快也涼了,各自隔著木桶背對穿衣時,仍舊喘息輕笑,笑聲在沉夜中與發(fā)梢上滴落的水珠琳瑯清澈。 第二天,天微亮,鬢喜就出門了,春鳶也沒睡得太深,她今天要去茶場,鬢喜走后不久,她也起了床,放了一些錢到枕下留給鬢喜也離開了。 今天是陳槐延擇過的日子,轉(zhuǎn)讓了一年的茶場定在今天簽契約,他早早到了,特地等接手他的老板來。 兩年前,公子墜亡在了南京的一座青樓里,警方的調(diào)查結果公布后,一句因醉酒失誤就結了案,偏偏那一晚也沒有人看見。他半信半疑,這個孩子屢教不聽地貪玩,他知道他遲早有一天是會出事的,只是沒想到這一步會如此決絕。陳槐延的夫人周槿為執(zhí)意嫁他,與家中疏遠了聯(lián)系,這一次為了孩子才寫信回去給自己的父親,讓他幫忙再讓警局里的人好好再查一查,又讓陳槐延親自去一趟,找里面的女人問清楚。 陳槐延第一次來這樣的地方,才跨過門檻,就圍過來三四個女孩子,膩香歷亂的一片。他有些茫然地掏出一沓錢,周身的女孩子之后,走來老板孟鴻推給他的行首雙兒,常穿著一身玉紅旗袍,來去都幽幽,如蝎如蛇,她自然不過地摟過他手臂將他帶上樓,聲色輕快地說:“少爺是第一次來吧,雙兒從來沒見過您!”其余女孩子們識趣地散了,任由兩人離去。 這里的酒輕易醉人,陳槐延沒喝幾杯就上了頭,他才推卻過,雙兒也不勉強,就跪坐在床邊陪他喝酒,當身旁的男人問起一年前陳公子墜亡的事情,她就披衣起了身,倚到窗邊點起一根煙,抽到最后一口回到陳槐延身邊吐出到他的嘴巴里,溫柔地笑說:“少爺,我是不知道公子的呀,說實話,女人的我還能說出來些個……” 陳槐延被嗆得無法回答,連連咳嗽了幾聲,女人就又灌他幾杯酒,關切地撫著他的胸口說都怪她,不知道少爺不抽煙。等他緩和了,想問什么卻已經(jīng)醉得徹底了?;丶液?,周槿大鬧了一場,又懷有身孕,周槿要他時時守在家中,他心煩意亂,生意一落千丈,茶場苦撐著也垮掉了,還好有兩座茶樓留他體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