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閉上眼睛。”

    “??？”

    季應(yīng)玄抬手遮住她的眼，掌心溫涼的觸感令流箏的兩只眼皮跳個不停。

    有東西覆在她的臉上，堅硬，微沉，透著新鮮的松木和彩墨的味道。

    季應(yīng)玄捧過銅鏡給她看，鏡中現(xiàn)出一張色彩絢麗的面具，桃花眼，瓊玉鼻，微笑的嘴唇上涂著鮮紅的染料，額間與兩頰以金粉、黛藍(lán)、蟹殼青等顏色勾勒出日月星辰、山川鳥獸。

    看得出面具的原身是位極美麗的姑娘，費(fèi)了做面具的人許多功夫。

    “這難道是……”

    “太羲神女。”

    季應(yīng)玄為她取下面具，含笑問她：“今日是五月初一，聽說是太羲神女的誕辰，掣雷城里會有社火游行，你可愿與我一起出門看熱鬧？”

    流箏把玩著那精巧的松木面具：“你今天一直在屋里做這個？”

    “是啊，做了整整一天，我胳膊都麻了，”季應(yīng)玄活動了下手腕，“希望你能可憐我?guī)追中量啵p光與我同去?！?/br>
    流箏想了想，輕輕點(diǎn)點(diǎn)頭。

    傍晚，她換了身衣服，佩好無妄客棧的蓮木牌，與季應(yīng)玄一同出門。

    街上的場景堪稱詭異。

    掣雷城上空被黑云般的御雷法障罩住，千百道雷電擊落時，漫天綻開青紫交加的花紋，將城中照得明暗交爍，街道上擠滿了妖、魔、夜羅剎、邪修，仿佛狂歡的地獄。

    但他們沒有像平常一樣廝搶地盤，而是極有秩序地排成長隊，戴起面具，在長街小巷里游行歡呼。

    有許多人臉上都戴著神女的面具，扮作太羲神女的模樣，被其他人高高抬起，手持木劍，做出劈砍和鎮(zhèn)滅的招式。

    流箏臉上的表情十分驚訝：“掣雷城被稱作天棄之地，沒想到他們竟然比凡界還推崇太羲神女。”

    季應(yīng)玄小心護(hù)著她，避免她被狂舞的人群沖撞。

    他解釋道：“客棧的仆役來給你送茶時，我向他打聽了幾句，他說慶祝太羲神女的誕辰是掣雷城里流傳了兩千年的習(xí)俗，因為此地是后土業(yè)火的薄發(fā)地，也是太羲神女第一劍落下的地方，縱然是妖魔，也感激她鎮(zhèn)滅業(yè)火。”

    流箏聞言竟有些感慨：“聽父親說，凡界幾百年前也有紀(jì)念神女的盛大廟會，因戰(zhàn)亂頻仍，皇室更迭，漸漸沒落了?！?/br>
    當(dāng)然也有其他原因。父親說凡人功利，不供奉沒有好處的神仙，太羲神女既已身隕，無法為她的信徒實現(xiàn)愿望，所以供奉她的人越來越少，直到廟宇頹敗。

    流箏更愿認(rèn)為是凡人壽命太短的緣故。

    “因為掣雷城歷任城主都很重視此事，”季應(yīng)玄默默注視著她，意有所指地說道，“聽說今日社火游行，掣雷城的城主也會露面。”

    流箏的思緒被拉回來，神色古怪地看著他：“掣雷城城主……你是說，西境蓮主？”

    季應(yīng)玄眉眼微彎：“是啊，你不是對他的傳聞很感興趣嗎，聽說他難得露面，我才想帶你出來看看。”

    流箏望著他不說話，季應(yīng)玄靜靜任她打量，仿佛沒有覺察她數(shù)番的欲言又止。

    狂歡的游行隊貼著他們身旁路過，五彩的花瓣紛紛揚(yáng)揚(yáng)灑落。

    兩人靜靜對望了好一會兒，各自心思流轉(zhuǎn)。

    許久，流箏笑了笑：“我確實很想見一見這位西境蓮主?！?/br>
    想知道在山道風(fēng)沙里見到的那個人，到底是不是眼前的人。

    流箏戴上面具，牽起季應(yīng)玄的手，跟隨游行的隊伍向城主宮的方向走去。

    她身段窈窕，面具比旁人更精致繁復(fù)，走在這些奇形怪狀的妖魔鬼怪中，竟成了扮神女扮得最像的一個。

    周遭的人漸漸注意到她，朝她揚(yáng)花瓣、灑圣水，要將她抬起來舉到最高處。

    流箏被這突如其來的熱情弄得手足無措，正糾結(jié)該如何推拒才能不惹怒他們時，突然被一只手牢牢握住，擁入懷中，敏捷地將她帶離了人群，三兩步跨進(jìn)一旁的小巷子里。

    游行的隊伍里發(fā)出一陣躁動和sao亂，過了一會兒又漸漸平息，繼續(xù)向前走去。

    周遭重新安靜，天光依然明爍，隔著薄薄的衣衫，能清晰地感受到彼此的心跳聲。

    他的心跳聲很快，而她的心跳聲很重。

    “我知道你不是什么普通人，”流箏聲音低低仿若嘆息，“但我真希望你不是他?！?/br>
    季應(yīng)玄撫在她背上的手漸漸攏緊：“你希望我是誰？”

    流箏不敢說，同時她也沒有想明白。

    她不知道陳子章到底說了什么，但她看清了割斷他腦袋的那縷紅色靈光，與止善山不悔峰上，割下機(jī)關(guān)豹腦袋的靈力如出一轍。

    然而他從前從未傷害過她。

    他說一整天都在屋里雕刻神女的面具，無妄客棧的人可以為他作證，還說要帶她去看西境蓮主露面。

    那他一定不是那位蓮主吧……

    季應(yīng)玄輕撫她的后背安慰她：“你好像很憂慮，流箏，發(fā)生什么事了？”

    流箏從他懷里抬起臉，一動不動地凝視他。

    季應(yīng)玄輕笑：“到底怎么了，今天總是這樣深情地看著我，你不怕我誤會嗎？”

    流箏說：“我是怕我誤會，怕我看不清你。”